第八十三章 教主的任務
“老天保佑,的確是險象環生…”
我勉強壓抑住身體寒戰的衝動,“隻是段冥,那夜我記得那個女人明明已經出劍要殺你,如何我一上去護住你她便立刻停手揚長而去了呢?而且她走了之後我已經動彈不得,你也是身負重傷,氣力全無。氶鉞氶斧兩兄弟又是如何在十多裏外的刈州城中得知我們的情況,及時趕到將我們背回來的呢?”
“——自然是因為這個。”段冥坐直側身往腰間一掏,便將小巧一隻乳白色的石蟒骨擱在了桌麵上。“你可還記得,當日我曾與你說過這石蟒骨有探知內力的功效,可作千裏傳訊之用?”
“這個自然,你離開以後我還獨自用過一次,召來氶斧詢問宮幄的事情。”我不假思索道,“隻是你也曾說過此物難以駕馭,天下除我與教主之外再無人可用。難道你……”
“不錯。”段冥點了點頭,“石蟒骨之所以蘊藏著無窮無盡的風屬內力,便是它有吞噬弱者真氣的力量的緣故。江湖上千百年來,多少想要變強的人妄圖以石蟒骨之力一步登天,最後,沒有一人不是被反吸得精盡神竭。我雖知道凶險,隻是那夜實在無路可走,再不想出辦法,我們就要被凍死在那荒山雪嶺裏了。我這才孤注一擲,以自己所剩不多的全部內力注入石蟒骨中,讓遠在刈州城裏的斧鉞兄弟感知到了我們的位置。”
“你真是瘋了…”我瞠目結舌道,“你不要命了嗎?那天你本就已經內力大損,萬一一個不當心被反噬,往後豈不是武功盡失,形同廢人了!”
“我自然想過後果。”段冥笑得眯起的一雙眼睛閃爍著誠摯的光芒,“雖說嚴重,隻是若要以我一身武功來換咱們的性命,這是多劃算的一樁買賣,我又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話雖如此,你也太——”
“——哎呀好了好了,我心中有分寸的。雖說石蟒骨凶險難馭,我卻也是一早進了尾教,在你手下苦苦磨煉了十年功夫的。便是比不上你與教主,放眼江湖,隻怕找不出一個風屬內力比我更強的人了。”段冥咯咯笑著輕輕拍了拍我的背脊,“再說我這不是沒事嗎!大不了今日便向你起誓,往後再不這般犯險行事就是。”
“你倒也不用向我起誓,隻消往後照顧好自己,別再讓自己受傷便好了。”我收回埋怨的目光,低頭蹙眉複道,“隻是任你武功這般了得,在那紅衣女子手下竟也無力招架。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人,又到底為什麽偏偏盯上了我……”
“此事的確蹊蹺,咱們尾教早在羽翮天王任罡風旗旗主之時便開始施行了屠盡江湖,唯我獨大的計劃,後來這計劃又由我們接手,直至今年已然算是完成了的。如何江湖上還會有如此臥虎藏龍之輩,武功徑自可與尾教五旗旗主比肩……”
段冥亦是凝眉苦思,“這還不算最可怕的。歸螢,你便當真不記得自己何時得罪過她,或是在進入侯府到回到桃銷樓這段時間,得罪過其他什麽人嗎?”
“真的沒有啊。”我連連搖頭道,“在侯府時,侯爺生怕把我牽入朝堂紛爭,一向是將我藏得嚴嚴實實,除了府中家丁侍婢,見不到任何外人的啊。這麽久來若說得罪,無外乎宵遙,福臨和姬薩容三人。隻是宵遙已然身死,前些日子聽我的兄長溫召調查,他家中父母早年便已亡故,不過剩下一個幼弟,也是區區弱冠之年的普通百姓,絕對不會認識這樣厲害的江湖人物。福臨更不用說,自小由花姨一手提拔,沒有家底可言。不過貪慕權財,鼠目寸光之輩。倒是姬薩容,我前些日子還真是起了些疑心,便叫氶鉞氶斧替我去查。可是他們順藤摸瓜,一路追到西域火尋國,也都沒有查到任何異常啊。”
“若是斧鉞都沒有查出端倪,那她也就真是沒什麽可查的了……若不是這幾個,那便當真有必要好好派人查一查。”段冥沉思道,“隻是我心中還有另一個想法,那個女人的那把金劍……可是沒可能啊,她明明說……”
“…段冥?”
“沒什麽,我隻是懷疑……不,我還沒有任何證據。”段冥恍惚的嘟囔道,“若說證據,也還是要說回到這石蟒骨上。”
“——你在說什麽啊,”我餘光掃了掃安安靜靜躺在桌上泛著幽幽乳白光暈的石蟒骨,一頭霧水的問道,“我聽不明白。”
“歸螢,你可還記得,適才問我當日那個女人已向我出劍,為何你一起身來擋她便慌忙收劍,而後又莫名其妙的放過了我們,自己離開了嗎?”段冥恍若無意的拿起石蟒骨,透著陽光細細端詳道,“我想她並非突然動彈不得,也絕對不是看你撲身護我心生悲憫。真正迫使她收回殺招的,是那時你不慎從懷中滑出,滾落在她眼前的這塊石蟒骨。”
“什麽…你,你何以如此推斷?”
“也不是推斷,隻是若非如此,卻又實在沒有別的解釋。”
段冥重新將石蟒骨放回桌上,似有疲憊的沉沉歎了口氣道,“尾教五旗旗主各懷絕技,人手一件與之屬性相通的上古神器作為旗主信物統領旗眾。罡風旗為蘊有無窮內力的石蟒骨;驚雷旗為內藏駭人雷毒的天狼牙;飛岩旗的辛鼇甲可以定魂護體;辟水旗的龍潭珠可以呼風喚雨;而赤炎旗的鳳凰羽,傳聞乃是天神朱雀坐騎的尾羽,有辨別真偽,揭穿謊言的神奇能效。這些神器武林中有些身份的人都知道,所以行走江湖若遇強者,雖不知相貌,但見了信物也可知曉對方必是尾教的某位旗主。而後或是哀求告饒,或是溜之大吉。那日那女子自是看見了你的石蟒骨,這才信了你尾教罡風旗旗主的身份,及時收回殺招,以免得罪了江湖上勢力最大的門派。”
“原來如此…沒想到救我性命的竟然是溫靈的罡風旗旗主之位。”我撫著胸口心有餘悸道,“隻是段冥,你也是罡風旗的副旗主,還以高超武功證明了身份。為什麽她不敢殺武功低微的我,卻敢對你動手?”
“我不過是你的副手,又沒有石蟒骨護持,她便知道我在尾教並不是個什麽緊要的角色。”段冥啞然苦笑道,“何況…何況近年來江湖上誰不知道尾教教主獨寵罡風旗旗主,我這個副旗主不過同你空有個‘紅香綠翠’的威名,實則不過是個代為做事的高等死士,並不受旗主和教主的重視。那日我同那個女人報了名號,沒有嘲諷已是她的風度,又哪裏還會奢求她饒我性命呢?”
段冥的臉一分分紅下去,他顯是憶及尷尬的往事,唯有垂下頭去,掩飾著喝起茶來。
“這話奇怪。那日你打得漂亮,幾次逼得她亂了陣腳。她若是個聰明的,自該知道以你的修為在尾教會有怎樣的地位。”我關心道,“不過話說回來,段冥,那天你又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鏈月山,還那麽及時的救了我呢?”
“哦,你不提我還忘了說…”段冥神色一凜,放下茶盞,略正了正身子道,“自那日從桃銷樓離開,我無處可去,便回了我們尾教的陵光總壇。在山上賦閑許久,卻仿佛聽說了辟水飛岩兩位旗主許久杳無音信的傳言。不光是這兩位,就連原本常年駐守總壇的赤炎旗旗主和驚雷旗旗主也不在山上。算上重傷失憶的你,尾教五旗旗主,竟然一時都不知行蹤。此事實在蹊蹺,我百思不得其解,這才決定下山北上,回到刈州城將教中的情況告知於你。”
“怎麽會這樣…那你可探聽到了什麽別的風聲?”
“搜集情報是飛岩旗的看家本領,我卻實在不太擅長。”
段冥搖了搖頭,笑容卻一分分從臉上減褪,“聽教眾閑話,早在月前辟水旗的仇仙雲仇老前輩便已不辭而別,而飛岩旗旗主雖也離開許久,卻似乎是得了教主密召才下山的。至於赤炎旗旗主和驚天石前輩素日並無什麽重大任務,偶爾下山也是有的。隻是這樣巧合的同時離開,實在未免有些古怪。”
“唔…”我托腮思忖,“那依你的意思,是想調查一下這件事了?”
“——你且聽我說完,此事還不算最古怪的。”段冥連連眨了眨眼,麵上便露出無限難色,“歸螢,此番我回來不光是自己的意思,而是教主下令,命你我合力去執行一件任務。”
此言既出,我的身上便是一凜。
最擔心的到底還是來了——我如今寄身於溫靈體內,若想在這個世界不惹風波,自得按照溫靈原本的生活軌跡走下去。可她偏偏不是常人,卻是江湖第一大門派尾教的罡風旗旗主,武功卓絕,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我本是一個四體不勤的大學生,如今要我提劍四處去執行那些危險的任務,卻又哪有不害怕的道理?之前抱病為由,加之教主一直未曾宣召,倒還算是過得平安順暢。如今人家傳令下來,我便是再無抗拒推辭的理由了。
想到此處,我不禁愈發膽怵,勉強抑製住身上微弱的顫抖,沉聲問道:“什麽任務?”
“即刻南下,前往平城飛龍穀,誅殺叛教逆徒仇仙雲。”
“什麽?”我錯愕至極,頭腦一時有些回轉不開的遲鈍,“仇仙雲…那不是……!”
“不錯。”段冥沉肅的點了點頭,“正是我適才同你提過的,為尾教盡忠百年有餘的辟水旗旗主,仇仙雲仇老前輩。”
“怎麽會這樣…”我仍自心驚不已,“他之前不是失蹤了嗎?怎麽會被判上了叛教罪——你快將此事詳情細細告訴我!”
“我不知道,歸螢…”段冥看著自己被我緊緊握住的胳膊,麵露愧色道,“此事實在來得突然,教主明令我們必須盡快動手,所以我一接到任務,便馬不停蹄的趕回刈州了。”
“這教主到底是什麽路數,連創教元始都不放過。”
不知為何,我的心中總有一種段冥口中的仇老前輩並無罪責的直覺。袒護之餘,亦不免有些唇亡齒寒的恐懼,“既然叫我們殺人,又為何不能告知我們屠戮同門的理由?即便要殺,可是如今我們重傷未愈,又如何會是那仇老前輩的對手?”
“這倒不必擔心…雖說教主如今還不知道你的遭遇,但是聽說他老人家知道了仇翁叛教之事後,已經將其重傷。如今有情報說,仇翁逃到了位處平城的飛龍穀中,已是傷得挪動不得。相信合我二人之力,倒也不難擊斃一個隻剩下半條性命的百歲老人……”
段冥如此說著,自己卻已越說越不忍心,“其實別說你不相信,便是我一個從未曾見過仇翁尊麵的後輩也是一萬個不相信的。隻是我實在無暇打探此事的真相。教主若想排除教中異己,咱們做旗主的,便是他手中的刀劍,不能有半點踟躕;也不能多問其它。十二年前,仇翁於鎮江斬殺羽翮天王是如此,如今我們對他……亦是如此。”
我這才猛然想起,段冥曾與我說過,當年前罡風旗旗主白刹羽曾因叛教罪被處以極刑。隻是我並不知道,當年殺人的便是仇老前輩。
辟水旗旗主殺了老罡風旗旗主,如今新的罡風旗旗主,又要殺掉當年的辟水旗旗主嗎……
想到此處,我的汗毛便根根倒豎起來。狡兔死走狗烹,那尾教教主到底打的什麽算盤,要將身邊多年的心腹一個個殺掉?如此推算,將來辟水旗另立新主,我與段冥作為參與進這循環屠殺中的一環,豈非便是下一個教主要除掉的對象?
“不行。”我失聲叫道,“我們不能就這樣盲從教主的命令,貿然替他殺了仇老前輩。段冥,你再想想,此事可還有跡可循,可還有一絲一毫轉圜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