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局中人
“媽媽的是。玊兒姑娘不過才進樓兩日,尚無頭緒可查。不過到那姬薩容…女兒倒當真聽了些許怪事。”一個倌人沉聲道,“她房中的丫頭原是於我結拜過的妹子,前些日子派人遞消息到我屋裏,那姬薩容著實古怪,早前媽媽未曾收回她於自己房中接客的特權時,我那妹子夜來偶爾夢醒,竟從未聽見裏屋住局的客人和她家姑娘有過半點聲響!”
此言一出,屋子裏便如開了鍋一般炸出一陣騷亂。
不光是屋裏眾人,便是我此刻心裏亦不禁疑竇叢生——若青樓裏的倌人留客住局,晚間兩個人必不該是規規矩矩安寢睡下的。既有所為,又怎麽會不發出半點響動呢?
“你這話的含糊,叫人聽不明白。”花姨再一次提高嗓音,眾倌人便立即乖覺的止了議論,“若是時辰太晚,不禁勞累睡下了也是有的。我且問你,你那妹子每晚何時起夜,又通共幾回聽見屋裏沒有聲響?”
“媽媽這麽問,我倒屬實知道的不太真切…”卻聽那倌人言語吞吐,似是對自己適才的話也生出了幾分疑心,“隻是妹子既托人向我傳信,想來也該是覺出了什麽實打實的不妥。女兒原也是為媽媽上心,怕那姬姑娘別有什麽江湖上的身份,這才提了一嘴。不過若她對客官們做了什麽,每晨起,那些男人也都全須全尾的出來了,倒也實在沒什麽異處……”
“——好了,此事到底尚無實據,再多下去也隻會愈發糊塗,便到此為止吧。”花姨不由打斷,語氣中卻也並無過多的責怪,“你的心思我自然清楚,往後依舊叫你那妹子好生盯著便是。來那姬薩容也著實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前些日子同靈兒不穆,在樓裏使的那些個手腕當真叫人不齒!”
“主子年紀輕,以往在江湖上想來也是快意恩仇,何曾經過這些事情。雛雀兒惹了老狐狸,自然免不了要吃些虧的。”一個倌人順著花姨的意思道,“好在媽媽您的高見,自己不出手便替主子解了圍,如此高明的手段,當真是叫咱們姐妹們好生佩服呢!”
“——正是這話。”另一倌人附和道,“來那個劍客未走的那些日子,主子也是著實同他走得過分親近了些,怪不得人家抓住了辮子不撒手。幸好媽媽心細如發,瞧出他癡性呆傻,最見不得主子受委屈。於是便叫咱們姐妹幾人假意嚼嘴主子貞潔受辱,並叫他聽去了那幾個狂徒回家所經之路。那呆子氣得不行,自然樂不得去做傻事,惹主子不快。如此一來,不用媽媽提點,主子便自行和他劃清界限了。”
“此事我原不願多管,隻是眼看那姬薩容連連出手,寸寸相逼,靈兒又無從招架,任由自己女兒家的好名聲被那個娼婦敗壞。我實在看不過眼,這才伸手推了一把。”
花姨微微歎了口氣,似是有些愧疚不忍,“靈兒生性良善,此番又為那尾教重傷失憶,我著實心疼的緊。好不容易有機會把她留在我的身邊,卻又叫我如何再眼睜睜的看著尾教的人哄她回去!便是那段公子人品貴重,對靈兒真心體貼,我也少不得使些下作手段趕他離開,隻求保我兒餘生平安,再無愁思罷了!”
“媽媽這是哪裏的話,您這不也是為著主子好嘛……”下首一眾倌人勸道,“而且到底,此事主子並不知情,您又何必給自己徒增煩憂呢?”
“是呢,何況也是姓段的動手殺人,犯了主子的忌諱,與媽媽又有什麽相幹?”
許是屋裏花姨愁容未褪,倌人們便七嘴八舌的安慰起來。雖然此刻人聲繁亂,我站在門外卻已呆若木雞,再聽不進去一字半句了。
原來段冥當日是受人唆擺,聽不得我受了委屈才去殺人的嗎……
難為他如此恪純憨傻,滿心所想都是我的榮辱喜怒,卻被我當做冷血暴戾之人趕出了桃銷樓。
想來他那原也不忍奪人性命,自是想著我名節受辱,急於替我雪恥報仇才憤然拔劍了吧;而我聽聞此事之後對他出那般刻薄無情的話來,想來他聽在耳裏,也是心如刀絞,哀哉默哉的吧……
我為什麽這麽蠢,竟然把真正關心我的人從身邊趕走,又將他的心傷得那麽重?
“罷了,如今人都走了,多想也是無益。”花姨略咳了咳似是振作精神,重新換上了一副沉肅語氣,“回正事,如今桃銷樓生意做得大,樓裏的耳朵眼睛也愈發多了。為免點眼,咱們本該是每月初一碰頭一次。今日傳你們上來也不為別的,一是新人已經住了進來,我須得提醒你們防範仔細,查探幹淨;二是前兩日牡丹盛宴,多有各路朝廷官員,江湖草莽吃酒住局,我想著你們該是得了不少新鮮消息,這才破例提前召你們來,免得情報過了時,回頭涼透了方才知道,也是無用。”
“媽媽的是,那宴上刑部主事方知韞在前頭吃醉了酒在女兒屋裏打茶圍,醉醺醺的倒了不少。”一個倌人道,“聽聞三皇子前些日子曾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提及尾教已有探子滲入太子府中,雖未知緣由,卻在宮裏激起了不的風浪。事關嫡子安危,當今皇帝極其重視,已經命刑部聯合鬼獄徹查太子府,至於有否真的抓到了人,卻還尚未得知。”
“有這樣的事!”另一倌人驚聲道,“到探子細作,我屋裏的熟客胡千舟,原是河南滄嵐派的弟子,二十年前滄嵐派為尾教罡風旗羽翮王白刹羽所滅,他九死一生保住了性命,後為報仇改頭換麵潛入尾教做了飛岩旗的死士。四個月前他們飛岩旗的旗主突然無故失蹤,那姓胡的生性好色,眼見十餘年過去複仇無望,早生了脫離尾教同我廝守的心思。此番他的旗主失蹤,便什麽要我隨他回南陽老家歸隱的話,嗬,癡人夢,前晚上睡著便叫我給捅死了,沒骨頭的好色種子窩囊廢……”
“你的意思是,匿名信中的探子與尾教飛岩旗的旗主有關?”聽聞此言,花姨卻並沒有如我一般的驚愕,仍是幽幽緩緩的凝重語氣,“此事召兒也留過字條告訴了我。早前聽靈兒提起過,飛岩旗確是尾教中負責培養探子細作的門戶。隻是此次若當真是飛岩旗旗主親自出馬,又怎會短短半年便被人發覺了行跡,還由得人家把舉報自己的匿名信送到了三皇子跟前……”
“會不會是尾教中人自己所為?”另一倌人插話道,“媽媽知道,女兒原也有位辟水旗的死士常來住局,對女兒亦頗為信愛。那子曾向女兒透露,除飛岩辟水二旗常年協作行事之外,尾教諸旗之間的關係其實並不十分融洽。四個月前飛岩旗的旗主突然失蹤,陵光山上還傳出了是辟水旗中出了奸人挑唆教主對飛岩旗旗主的忠心生疑,而在兩個月後,連他們辟水旗自己的旗主也私自離開了陵光山再未歸還,兩位旗主先後出事,加之傳言越傳越亂,眼下飛岩辟水二旗的關係,已經十分緊張了。”
“有這樣的事?”花姨疑道,“這也是前日牡丹宴上你得到的最新消息嗎?”
“不是,不像飛岩旗須得留守各地繼續探聽消息,知道自己旗主出了事也無法擅離職守。他們辟水旗中死士自得到老旗主離山未歸的消息後便紛紛回了陵光山總壇,我那房中恩客也耐不住性子,於半個月前離開刈州南下尋找自己的旗主去了。這些事情,便是在半月前他臨行前夜告訴我的。”
“哦…若是如此,倒也不能確定那匿名信便是辟水旗中人所寫,就連信中所寫的太子府的尾教探子是不是飛岩旗的旗主,咱們也是捉摸不準的……”花姨苦思不得,聲音也變得微微有些黯淡踟躕。“尾教的事情如此紛亂,你們,嫣柔的死,會不會也和他們有關…?”
“媽媽何出此言?”一個倌人驚道,“嫣柔姐姐是一個月前死在咱們桃銷樓自己的院子裏的,少主也將她的屍體送出去驗過,仵作雖瞧得出致命原因是被震碎了心髒,卻並不知道是什麽人,使的什麽兵刃犯的案子。您又為什麽覺得,此事是尾教中人所為呢?”
“我不知道,我也隻是猜測…”花姨猶疑道,“嫣柔死的蹊蹺,那孩子平日雖粗枝大葉些,論起功夫卻也是你們姊妹中數一數二的,除了尾教,江湖上又有何人有這樣的神通本領,能夠殺人無聲,逃逸無形?”
“媽媽的疑心有理,柔兒與我同房,那日是我晨起見她一夜未歸,起了疑心下樓去找,才在院子裏發現了她已然凍硬了的屍身”一個倌人難過道,“當時我也曾查看過,柔兒身上唯獨胸前有一處劍痕,衣裳被層層劃穿,皮肉卻並未見血,隻有一大條紫青的瘀痕,卻又不像是劍傷隻是無論什麽兵刃,如此一擊便能摧人肺腑,當真令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