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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刈州秘事

  月光清冷,將玊兒此刻的背影映出一圈輕薄慘白的光暈,我的心底無端便生出絲絲淒清寂寥。


  原以為這一早便名聲大噪的花魁該是一位怎樣芳華絕代的麗人,她該是有著這世上最攝人心魄的麵容,比姬薩容更加懂得如何優雅而風情萬千的輕易得到這世間所有男人的心。


  隻是我無論如何不曾料想,這所謂的花魁,竟是一個豆蔻初成,純淨如淺夏芙蕖般的少女。


  世事無常,當真可歎。


  “你可知道,你將要麵對的是什麽嗎?”


  “憑它是什麽…”玊兒的語氣慘淡得令人心疼,“不怕與你,我如今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麽可怕的?這世上,總沒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了吧?”


  我的心又是一陣絞痛——這世上,當然還有千千萬萬種比一死了之更加折磨人的事情。


  還欲再,但見玊兒隻是臨窗嗟歎,留下一個淒涼寥落的背影,我也隻好緘默垂首。


  不錯,她的前路已然明朗,便是我再惋惜再心疼,作為一個外人也是無權過問,更是無力轉圜的。與其再出言勸慰予其希望,屆時又不能伸手搭救隻能任其絕望自苦。倒不如少一句,最後留些為數不多的時光讓她清清白白的與自己相對。


  如此想著,已是兩下默然,我也隻好揖了一揖,轉身回到自己房中了。


  牡丹盛宴的第二日清晨,花姨便收到了廝來報玊兒姑娘因著舟車勞頓,加之水土不服的緣故引得月事紊亂,腹痛難忍,更是連帶著發起了高熱的消息。此刻雖找大夫瞧過開了方子,卻已是床都下不來了。


  “好端端的,如何會有這樣的事…”花姨半是惱火半是心疼道,“得虧昨夜前頭競標未果,否則豈非耽誤了大事!”


  “花姨,那位花魁我昨日原也見過了,不過才十五六的年紀,尚是不通人事的樣子,如今乍進了桃銷樓這種地方,自然是要不習慣的。”我滿心憐憫的求著花姨道,“如今她既病了,咱們也不差這一日兩日,且容她將養好了身子再作打算吧。”


  “也罷,可憐見的…這樣一個花朵兒似的人兒,我見過之後也是舍不得的,權且等她身子大好之後再做計較吧。”花姨連連歎氣道,“怪隻怪她不曾托生個好人家。今生既是我桃銷樓的牡丹狀元,來世便飛升到那九重上,隻求做個百花仙子才好呢……”


  “你聽見了,傳話下去,這幾日桃銷樓裏任何人都不得叨擾玊兒姑娘養病。再知會庫房,什麽上好的珍奇補品都不要吝嗇,盡著姑娘使。她早好一日,你主母便也早得一日心安。”廝得令出去,我繼續回到花姨身邊坐下,輕輕替她撫順著略微佝僂的背脊。


  眼見老人家滿麵愁容,我便有心岔開話題替她寬心道,“對了,花姨,昨夜玊兒的梳攏宴我不曾去,聽聞刈州所有的豪門大戶幾乎都來捧場了,如何竟未有一人得標中選呢?”


  “是了。便是我做了十餘年的酒樓生意,也從未見過如昨日一般的空前陣仗啊。”花姨似是被我轉移了注意力,挑起一雙柳葉細眉生動道,“隻是來也是件軼事,眼見著咱們這位風華絕代的牡丹狀元進了刈州城,那些男人卻像是事前商量好了似的,一個個竟也都沉得住氣。”


  “怎會這樣…”我不解道,“咱們原一早把花魁的聲勢造了出去,他們若不想爭著做玊兒開門的第一位恩客,昨夜又何必眼饞心熱的齊齊擠滿了咱們桃銷樓的大堂呢?”


  “正是呢,人人都懂得的道理,這底下便沒有第二種男人。隻是這其中的緣由,與他們的心思卻是無關的。”花姨朝我神秘一笑,拿絹子按了按眼角的脂粉,湊近我的耳朵輕聲道,“靈兒,你原有所不知,刈州城的嫖客成千上萬,看似人多口雜,這實際上啊,卻都共同敬仰著一位大魔王呢!隻因他財大勢大,平日雖礙於家中規矩嚴不曾輕易踏足這桃花街上,然則但凡刈州哪家館子捧出了新倌人啊,那必是都要先暗裏送去那魔王府上供他享樂,然後才得按著標價輪給其餘各家公子大員的!”


  “還有這等事…”我恍然道,“隻是卻不知,這位大魔王到底是哪家公子啊?”


  “哎呦——我的靈兒,放眼整個皇城怕也便隻有你猜不出,論權勢無上,風流至極,這刈州城還能有誰啊——”花姨咯咯笑著,眉飛色舞的在我耳邊輕聲嗬氣道,“便是當今聖上的嫡長子,太子爺宮幬啊!”


  “——宮幬!怎會是他?”


  “噓!”花姨忙用絹子捂住我的嘴,又轉頭向外確認並無人聽見,方才緩緩移開手輕聲道,“這雖不是什麽秘密,給人聽見卻也不好。何況又不是什麽奇事,也值得你這般驚訝?”


  “這還不算秘密,不算奇事…”我仍舊有些錯愕,心裏卻一分分有些信了。“隻是…隻是雖那宮幬生性荒誕風流,他府中自有無數丫頭姨婆,再不濟,還有官伎供他清賞,如何…如何便這般不堪——”


  “——你自己也是清賞,便也該明白人家的心思。”花姨閑閑打量著我臉上泛起的紅暈道,“俗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這桃花街的花團錦簇,自然比那些官家府裏養出來的閨秀姐更有風情韻致,也更合咱們這位太子殿下的口味。”


  “便是如此,也實在是不成體統…”我有些惡心,話便弱了三分聲氣。“難為侯爺一把年紀,為了保住他的儲位日月不休的同他的弟弟們那般算計周旋。如今看他如此為人,當真是大大的不值。”


  “這就不知道了,人家朝堂官場的紛爭,自也不是咱們該管的。”花姨目光閑散的抓過一把瓜子,顯是不喜我提起皇室之事。“對了,靈兒。你適才你昨日已經見過玊兒了,你覺著,那女娃娃…如何?”


  “——如何…”我一時被問得有些摸不清頭腦,字斟句酌緩緩道,“人生得貌若仙,當得起她牡丹狀元的名頭。隻是我總覺著,不好…總覺著她的心思有些——”


  “——你也覺出不對了是嗎?我昨日原也不過同她略打了個照麵,便生了三分疑心。如今細細想來,這中間必是有鬼…”花姨目光幽幽發亮,手上愈發快的往嘴裏送著瓜子,繼續自顧自道,“錯不了,定是這樣,那丫頭心裏是有事的!”


  “什麽…”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花姨,你這又是如何看出來的啊?”


  “這還用看,也不想想姨這輩子見過多少女孩兒了!”花姨睨了我一眼,啐著口中的碎皮尖聲道,“靈兒,前些日子你同那段公子走得近,樓裏的風言風語傳得是有鼻子有眼。我原雖也有三分聽信,後來不過撞見一回你們在院子裏舞劍,這心裏便斷定了你二人的清白。而那個丫頭,規矩雖全,話也不多。但我隻消瞧一眼她那臉,便大致猜得到她有什麽心事。”


  “不會吧,怎麽我便瞧不出來……”我緩緩道,“那夜我同玊兒姑娘也算過話了,她雖言語中頗有自憐身世之意,卻並不像還有心隱瞞著什麽事的樣子啊。”


  “你才多大,見過多少人物。”花姨笑得促狹,“便是在江湖上做慣了威風八麵的尾教旗主,論起這察言觀色的本領,隻怕你還須得叫我一聲師父。錯不了,要我那丫頭的心事啊,隻怕是個漢子也未可知呢!”


  “什麽呀,前頭還煞有介事的,著著便愈發下道了。”我連連搖頭,“別的不敢,於女兒家的清白上,我看得出玊兒姑娘還是很在意的!”


  “得了吧,都到這地方了還什麽清白不清白的話,別笑掉人的大牙了。”花姨翻著白眼道,“依我看就是這個緣故,不是野漢子便是情哥哥…要這桃銷樓裏不想男人的啊,除了我這個老婆子隻怕也就你這個雛燕兒了!”


  如此玩笑半晌,眼見又是夜臨時分。


  花姨瞧著邊星子愈發暗沉,便推晚上還有賬目要對,叫我先行回房歇息。


  我自是不願這麽早便安置的,信步行至樓下,卻見上已經飄起了零零星星的雪。我饒有興味的欣賞著這院中繁星淺雪落桃枝的美景,無端竟想起了四日前送甘來出城時遇上的那位白衣少年。


  雖隻是匆匆一麵之緣,如今回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卻仍是那般真切,就連當夜我們的每一句話此刻似乎都在耳畔回響。


  驚訝於對他的記憶竟是如此清晰之餘,我的心中又不免泛起絲絲甜沁沁的期待——約定的七日之約將近,三日之後的月圓之夜,我便要去鏈月山下與他相見。那個神態倨傲玩味,言談古怪有趣的家夥…屆時他會告知我他的名字,想來我們也會正式的重新交個朋友吧。


  不知到底是因為許久不曾出門還是即將再次見到那個英俊少年的緣故,期待之餘,我的心中似乎還不可抑製的翻湧出了一陣類似喜悅的狂熱來……


  興味愈濃,連雪花似乎都變得曼妙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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