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尾教五旗
渾渾噩噩過了一夜,辰時為我送上梳洗用具和早膳的廝告訴我,今是桃銷樓迎西域而來的新倌人入樓的日子,花姨忙著下午接待相公們競標的梳攏宴,便不能來陪我了。
我興味索然,低低應過,但見今日的早膳確是照前兩日略豐盛些許,想是花姨知道我心情鬱結,為著不能來陪我必有愧疚,心下不免對她又多了幾分依賴的感激。
正自沉吟,卻聽院中忽然傳來一聲鷹嘯,我推窗望去,卻見一隻健碩巨大的矛隼正在各層倌人推窗探頭好奇的目光下迅疾筆直的飛出院樓向西邊鏈月山的方向展翅飛去。
我目光下移,卻見段冥正在院中桃樹下對我仰頭笑著。他仍是單單穿著那件褻衣,一頭沐露未幹的青絲挽在頭上,似是才梳洗過的模樣。
“早!”
熹微晨光透過微黃的樹葉斑駁傾灑在段冥線條柔和的臉頰上,愈發顯出少年勃勃蓬發的無限生機。
幾個伎女乍見了院子裏這晨起梳洗的俊俏少年正抬頭向樓上喊話,一時玩心頓起,便此起彼伏的呼喝嬉笑起來。段冥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麵,兩頰騰的便燒得通紅,慌亂的拾起井邊的木盆便要往樓裏走。
“段冥。”我及時叫住他匆忙的步子,壓抑著想要嘲弄的心情正經道,“等我下去。”
我轉身移步,踏出房門,下樓時還迎上了拖著笨重木盆上來晨掃的甘來。那孩子顯是已經放下了之前的疏遠畏懼,眯起大眼睛親切熱絡的對我問了句安。我一時見了這樣明媚純真的笑容,心情不由也好轉了些許。溫柔平易的回過一句,便步履輕巧的下到了院子裏。
陽光下,卻見段冥局促的端著木盆立在原地,似乎是被我剛才無意出的命令拘了手腳,將一張通紅麵孔壓得極低,以躲避樓上那些女孩的諢語挑逗。我無奈的一笑,大步上前捧住他的臉抬高嗓門道:“這麽冷的兒,你怎麽又隻穿一件便出來了!若是真嫌下人伺候不周,往後我親自為你梳洗便是!”
段冥一雙眼睛睜得滾圓,臉上的熱浪一浪接著一浪傳至我的手心,被我捏成一團皺巴巴的洞的嘴支支吾吾吐出幾句聽不清楚的低吟。
而樓上的伎女見我如此言行,便隻當我也是這樓裏的倌人,而段冥則是我房中的恩客,一時失了興致,紛紛無精打采關窗回房休息了。段冥雖仍不懂得我的用意,但見我替他解了圍,便輕輕掙脫開我的雙手向後退了兩步。
“謝謝你……”
“剛剛似乎有隻大隼,”我搖著頭岔開話題道,“才從院子裏飛出去,你可瞧見了?”
“你遊勇嗎?它是我們向陵光山傳遞消息的信使啊。”段冥緩了尷尬,語氣輕鬆道,“來奇怪,近日總壇一直不曾派人向你我通傳新的任務,似乎知道我們才重傷初愈,知道了你失去記憶的事情一樣。雖他們不問,我也得定期向上麵匯報我們的情況,你之前一向都是這樣的。”
我含糊應了一聲。對於溫靈的事,此刻我實在沒什麽心情探詢。隨即直入正題道:“段冥,你教我功夫吧。”
“什麽?現在嗎?”段冥有些無措道,“今早起來,似乎瞧著桃銷樓在準備什麽宴會,這院子也一直來來回回過人不斷,怎麽你不用幫著準備嗎?”
“不用。”我簡短應道,“聽是迎接新姑娘,許是有些頭臉的吧,我也不知道。怎麽,他們在前頭玩樂還會打擾我們嗎?”
“那倒不是,隻是我原以為你會想再休養兩,沒想到這雷厲風行的性子倒仍是和以前一樣。”段冥笑道,“不過你突然提起,我立時三刻反倒不知該尋個什麽地方呢……”
“刈州城內熙熙攘攘,出城又太不方便,就在這院子裏不就好了嗎?”
“你這裏啊…?”段冥環顧四周,又仰頭看了看樓上一排排緊閉的窗戶遲疑道,“這裏合適嗎?”
“沒什麽不合適的。花姨一早應允我在這桃銷樓暢通任行,這裏又礙不著他們的事,還有什麽不合適的。”我輕鬆道,“隻消輕點動靜,不擾了樓上的倌人們休息便是。”
“啊…好,既然如此,那就…那今就先從些簡單的常識講起。”段冥仍自有些局促道,“先尾教吧。你我身居罡風旗,自幼修習的自然是風屬內力。不同於陰陽五行,尾教的五旗分別為赤炎旗,辟水旗,罡風旗,驚雷旗和飛岩旗。五旗各修其法,各司其職。其中以負責鍛造兵刃,製藥淬毒的赤炎旗和負責守衛總壇,招募教徒的驚雷旗實力最強,勢力最廣。而飛岩旗便負責向南北兩朝滲透死士,蟄伏在各處探聽消息;辟水旗則為信使,為下各處的飛岩旗眾向總壇篩選,核實和傳遞消息。”
“那我們的罡風旗呢?”
“罡風旗與其餘四旗相比略有不同,我們手下的死士數量最少,能力卻都出類拔萃。罡風旗與四旗沒有任何協作關係,隻受教主的直接調遣。一直以來,我們接到的任務大都是行刺朝中對我教意圖不軌的官員,或者屠殺江湖上對我教構成威脅的其餘門派。”段冥有些遮掩著道,“後來,我入教做了你的副旗主,而你則隨著年齡增長與教主走得愈發親近…漸漸的,我們的旗眾陸續被調往其餘四旗,接到的任務也越來越少,幾乎我一個人就可以完成。而你…卻似乎成為了教主唯一貼身的侍從,鮮少在罡風旗中露臉了……”
“這樣啊…”我沉沉道,“段冥,溫靈和教主兩個人之間,可有些什麽嗎?”
“這話可不敢亂!”段冥忙掩住我的嘴嚴肅道,“我們尾教的規矩,從教主到旗主乃至最末流的死士,都不能對任何人生出男女之情。若有違背,咱們罡風旗便是代教主清肅教眾的行刑者。”
“原來如此…如你所,溫靈便斷斷不會以身試法與那教主互生情愫。”我鬆了一口氣,又玩味的看著段冥睜得滾圓略顯稚氣的大眼睛道,“那麽如你所,我和你便都是冷心冷血,沒有感情的殺手嗎?”
“教中規矩,自該如此。”段冥為難辯道,“不過自我當年入教以來你明裏暗裏便對我百般照顧,後來更是悉心傳我武藝,拉我坐上這副旗主之位。此恩此情,我是斷斷不敢有一日忘卻的!”
“好了,同你玩笑而已,不用這麽緊張。”我笑道,“人非草木,試問誰還沒有個親人朋友。否則一個人孤零零在這世上,又有什麽意思了?”
“我本就是個孤兒,自在沅岸村無親無故,以偷盜為生。十年前,還是你在他們的棍棒下救了我的性命……”段冥垂下一張紫脹麵孔道,“在尾教這些年來,我雖也算混出了個樣子,卻並不曾結交過半個朋友。我的生命中隻有你,我雖不敢將你稱作朋友,卻把你視作我唯一的,最要緊的師父。這世上我雖無親無友,可是有你在,我便十分快活,十分知足了!”
“我們現在不就是朋友嗎…”我不料段冥竟是這般身世,憐憫之餘隻好放緩了語氣道,“也怪我,好端端如何就扯到這個,沒得勾起你的傷心事——好了好了,都過去了,你的話還沒講完,我還想聽下去呢……”
“是啊,都過去了。”不知是真的紓解了心情還是必須要聽從我的命令,段冥抽了抽鼻子繼續牽起嘴角道,“其實單我們罡風旗特別也不對,尾教五旗臥虎藏龍,分工嚴明,又有哪一旗是可以取代的了。單其餘四位旗主,便是各自神通,人中龍鳳。”
“他們都是怎樣的人呢?”
“來慚愧,我入教時日尚不算長久,竟然未曾有機會麵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一人。”段冥羞赧道,“隻是教中曆來規矩如此。五旗除協同為教主做事之外一概不許有過多牽扯,便是五位旗主也鮮少有碰麵的機會。也許上一次五旗齊聚,還是十二年前飛岩旗老旗主羽翮王叛教被殺,新旗主接任即位之時吧。隻是我十年前才入尾教,自然是無幸見過幾位前輩的了。”
十二年前……仿佛記得花姨閑話時過,溫靈便是十二年前初國覆滅時被收入尾教,或許曾見過五旗旗主。隻是當年她不過隻是一個六歲的孩童,如今又已不複記憶,自然沒能為我留下任何有關尾教的記憶了。
“不過我雖不曾見過,之前卻也多多少少從你口中聽過他們的威名。”段冥繼續道,“五旗之中,資曆老成當推辟水旗的仇仙雲仇老前輩,聽他老人家自尾教創教之初便為教主效命,江湖人稱龍潭仙雲。想是百年來為教主在各國的龍潭虎穴傳遞消息,卻如仙雲過境一般不留半分痕跡的緣故吧。而若論武藝精絕,恐怕驚雷旗江湖人稱驚赤夔的驚石前輩當屬第一了。傳聞這位驚前輩身長九尺,魁梧如山,有霹雷拔山,裂地撼之勢。其神兵辛元八棱錘更是蘊含無窮雷電,中招者如五雷轟頂,便是內力強些的當場不死,數日後也會真元亂衝,血脈爆裂而亡。這些多年來尾教之所以在江湖掀起腥風血雨仍在陵光山屹立不倒,其間自是驚前輩功不可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