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互融
“這叫‘互融’,是尾教的秘術之一。二人浸入藥池,互割血脈,以傷口相覆,使血液流入彼此體內,從此心跳同頻,血流同速,一體有損,兩身生痕。”
段冥取過一方素帕將自己的手指勒住,又細細替我上了藥。“多年前你曾向教主請求為我二人施術,自此,我們的血液心脈就是相互連通的。所以當日你身受重傷,我的身上便也會出現相同的傷口,自然也就知道了你的情況。”
“世上竟有這樣的法術,當真聞所未聞…”我遲疑著道,“可是當日我求教主將你我互融,除了能在我們身處險境時第一時間彼此感知,又有什麽實質的好處呢?”
“當然有好處,”段冥處理好我手上的傷口,方坐下不假思索道,“互融的人會擁有兩個人疊加的內力,當一個人受了傷,傷口也會以正常兩倍的速度愈合。也就是,當你身處險境無法自救時,隻要我可以運氣療傷,服藥修養,那麽你也不至於丟了性命。”
“怪不得…當日我受了那麽重的傷還能在鏈月山上醒轉,想必也是得你及時救治的緣故了!”我恍然大悟道,“而我在侯府的時候傷口愈合的那般神速,自然也是你我二人合力修養的結果了!”
“是啊,那夜我正想返回陵光山總壇,身上便突然一處處裂開了口子。當時情急之下也隻好在這刈州供應最齊全的桃銷樓安頓下來,雖不知你身處何地,至少權且能為你療傷保命。事後但見你的花姨仿若無事,便知你的事情並未告知旁人知曉。”段冥唏噓道,“當時我便驚駭,隻道世上還有何人能傷你至此。哪裏想得到會是因為……”
“——不。溫靈受傷並非我的緣故。”我打斷道,“我是在鏈月山上才恢複的意識,而當時溫靈已經傷痕累累了。所以可以推知,她那夜奉教主之命潛入蠡侯府中盜寶,必定碰上了武功在她之上的高手。”
“蠡府…?盜寶…?”段冥猶疑道,“原來教主當日交給你的任務便是這個嗎?那麽又是誰身懷這等曠世武功,竟能將你逼至如此境地……”
“這個一時實在無法查清,還是先不要想了。倒是咱們的傷——”我突然起身解下段冥的披風道,“我倒不信,難道就真的能一模一樣?”
“做什麽——不要!”
段冥一時躲閃不及,褻衣已經一分分滑落下去。
赤條條的軀體乍然暴露在我眼前,羞澀卻瞬間被驚愕一分分掩蓋下去——段冥左肩飽滿白嫩的肌肉上赫然橫著一道長比手掌,寬至寸許的疤痕,雖然已經完全愈合,兩側齊整的縫線痕跡仍然清晰可見。
我向下掃視,肋間,臍下,腹股等處都有或深或淺的疤痕。而這些,在我身上分明都是沒有的。
“怎麽會這樣!你不是咱們的身體是相通的嗎?”我看著段冥倉皇的將衣服再度穿起,脹紅了臉不敢同我對視。“我在侯府日夜塗換的藥膏都添加了能夠消除疤痕的藥材,怎麽你的身上還是——”
“——我們連通的不是身體,隻是血脈。侯府的藥材固然可以保證你的肌膚平整依舊,可卻也隻能作用到表皮,實在沒有深及血脈的效力。”段冥裝作渾不在意的語氣道,“就好比你緊張時,我的心跳不會隨之加快;我被打一巴掌你也不會感覺到疼。互融是依靠血脈連通用來強身保命的,並不能作用到肌肉,皮膚,感官,神經等其他體征上。”
“這算什麽…”我想著段冥身上觸目驚心的疤痕,愈發不忿道,“這麽以後我在外麵無論受了什麽傷,你都要替我受著一半的苦楚?這互融之術這般霸道,可有什麽解開的法子嗎?”
“兩身相融,各為一半。一身既隕,兩半俱滅。哪裏還有什麽解法…”段冥苦笑道,“除非將一人的血全放出來,注回到另一人身體裏,倒也算是個舍一保一的法子。隻是這下之大,又怎麽可能做得到這般呢?你還是別動這些古怪的念頭了,有時間解這悶葫蘆,我倒不如把你的功夫撿回來是要緊。”
“功夫?”我疑道,“那不都隨著溫靈的記憶去了嗎,卻又如何撿的起來?”
“我教你啊!”段冥眉開眼笑道,“你教了我十年的功夫,如今,我倒有機會教還給你,豈不兩訖?”
“這個主意好!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在侯府數次遇險,我都恨不得施展功夫出來自保。隻恨實在無膽,不敢豁出去與人家硬拚——”
“——沒有功夫的時候自然是自保為上,”段冥肅然道,“隻是那侯府中人待你很不周全嗎,怎麽會數次遇險呢?”
“來話長,蠡侯待我極好,隻是蠡府也並不是完全風平浪靜。”我慘淡道,“官場上的明爭暗鬥,即便不願牽扯也免不得一身汙垢。”
“是了,近年教主接連下令向北朝各大權臣府邸打入耳目。連太子與三皇子府上都已經成功安插了我們罡風旗的人,唯獨那蠡府滴水不漏,徑自無從下手。”段冥眯著眼睛道,“可見那蠡侯絕非善類,能在衷廷屹立三朝不倒,自有他過人的手腕。”
我沉吟不語,和花姨一樣,段冥口中的侯爺實在與我所熟識的侯爺不甚一樣。
他們從未親身接觸過那個孤獨而赤誠的老者,所以他們對他的印象自然也全憑自己的臆想與江湖的風傳。前有溫召在蠡府潛伏十年有餘;後有宵遙為博上位攪弄風雲,蠡府哪裏就如段冥所那般諱莫如深?
隻是我亦無謂與他們辯解,一來他們未必會信;二來這其間實在複雜,多此一舉也是全無意義罷了。
正欲開口,卻聽房門被輕輕叩響。我與段冥對視一眼,一同起身移步門口。段冥打開房門,卻見來人是樓裏的一個麵善廝,似是在花姨跟前見過。
“哎呦,原來姑娘在這兒呢,可叫的們一通好找啊!”那廝見了我便拊掌笑道,“主母頭午忙完了給您送燕窩,卻見您不在房中,等了許久也未見您回去,一時慌了神,便打發的們滿樓的找啊…您這是……?”
“哦,無事。既然花姨急了,我便隨你回去吧。”我順著廝探詢的目光望向段冥道,“我還有些事,晚點再來找你。”
作別段冥,我隨廝上到五樓。
心中暗自想著見到花姨該如何將她手下福臨失德之事婉言告知,推開房門,隻見花姨正坐在桌前閑閑啜飲著茶水。
順著她耀目生輝的絳紫鑲金絲灑花紋對襟長衫向屋內望去,卻見陽光下一個高大壯實的戎裝男子緩緩轉身,見了我便開花一般燦爛笑了起來。
“哥!”我無限驚喜的呼道,“你怎麽來了?”
溫召見我一臉驚奇欣喜的樣子,同花姨交換了個眼色,兩人俱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呆呆立在暖香簇擁的門下,神思恍惚飄回那個寒冷驚情的夜晚。
思緒中的血腥氣息蓋過屋子裏籠起氤氳的紫油迦南香,宵遙猙獰可怖的麵孔在腦海閃回,風刀霜劍,卻似乎已是前世千百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