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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花姨

  “——靈兒,你可是回來了!”還不及回身關上房門,我的手便被一把拉起,不由分拽進了房間。“當真想死花姨了!”


  心中猜想了千百遍與這位花姨相見的場景,預料到了她身為親人與溫靈久別重逢的喜悅。可是如今遽然便是這麽一下,倒還真是有些意外。


  我踉踉蹌蹌順著那尖銳笑聲望去,迎麵卻是一位容色極有韻味的中年婦人。


  她唇間塗著豔麗的口脂,脖頸以上裸露在外略微鬆垂的皮膚施著一層輕薄白皙的豆蔻汁珍珠粉。一雙狹長的丹鳳美目媚眼如絲,簪了滿頭的金玉釵環映著燭光熠熠生輝,襯得她此刻對著我的笑容愈發嬌妍明麗,百媚橫生。


  “花姨……”


  “哎!”聽我一句輕喚,花姨笑得更加春風滿麵,一雙染著蔻丹的手拉住我便不再放開。


  “我的寶貝靈兒,我的心肝呦!當日你把你教中旗主的信物交給我,半句囑咐沒有便走了,這一走就是一個多月,還是召兒前些日子派人來告訴我你潛進了蠡侯府中,我私心想著,那蠡侯叱吒朝廷十數年,哪裏會是好相與的,你該是為教中辦事才冒險接近,可又為何一早將你罡風旗的信物交托與我?哎呦,當真是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你可知花姨這心裏有多掛念你嗎!”


  我一時有些接不上話,花姨卻哪裏肯放過,將我一隻手放在掌心揉來搓去,麵上笑得愈發殷切:“溫召還囑咐我你在侯府改了名頭,叫什麽…連歸螢?我也不明白你的用意,還記了好一頓工夫…來,快讓姨看看,重傷初愈,蠡府供應可還周全;可瘦了;恢複的可還利索?”


  “——花姨,咱們日後還有的是時間,先不這些個……”我輕輕掙開花姨的愛撫,努力對著麵前這位對溫靈無限疼惜的豔婦裝出一副熱絡親密的樣子,“隻是,您我一個月以前來過這裏嗎,您當真不記得我那時同您過什麽?”


  “召兒你失了記憶我還不信,如今看來怕是當真傷著了呀!”花姨一臉憐惜的看著我相較於她,顯得十分簡陋寒酸的鬢發,微微斂色,轉身回到長桌前從屜子裏取出一個拳頭大的木盒,將我喚至跟前道,“靈兒,當日你將這寶貝交給我的時候,確是一字半句都沒有留下。如今你再自己看一看,看看能否記起什麽?”


  我接過花姨遞來的木盒,心懷惴惴緩緩打開。


  映著微弱的燭火,我竟一時沒能辨出那是什麽——盒中之物不過拇指大,通體乳白,形狀怪異,細細辨認,倒像是一塊某種動物的骨頭。


  我心將它取出,在手中掂了掂,卻比一般的骨頭重了許多。我心下疑惑,手上不自覺加重了幾分力道,卻驚奇的發現那骨頭在我緊攥之下竟然有一瞬的微微發熱,仿佛散發出絲絲縷縷的暖流,流經手掌直至心窩。待我鬆手再欲一探究竟,卻已不複適才的神奇景象。


  “沒有,我什麽都記不起來。”


  “哦…記不起來便算了,往後總能慢慢記起的。”花姨的神色略微黯淡,“當日你將這寶貝交給我的時候雖未提及原因,卻也千叮萬囑叫我好生保管,將來沒準派的上大用場的。可是我琢磨了許久也沒琢磨明白這寶貝到底有什麽好處,如今你既平安歸來,便物歸原主了吧。”


  我及時斂了驚訝神色,點了點頭,將這塊骨頭收在了袖裏。


  花姨一直盯在身上的慈愛目光仿佛能融化了人,叫人好生不好意思。我理了理衣襟掩飾了尷尬,隨即向花姨真誠道:“對了,花姨。今夜溫召助我出府,途中竟然遭遇了他手下副將宵遙的伏擊。那副將似乎一直有心僭越,可是今也卻不知怎的,像是著了魔障一般,被溫召刺中了要害竟然都不死,反而血肉激生,內力大增,當真是古怪極了!”


  “有這等事!”花姨一凜,憂心忡忡道,“那你們可都安然無恙,那賊子可處置幹淨了?”


  “您放心,我沒事,哥也隻受了些輕傷。”我連忙安慰道,“那副將已經死了,哥也銷毀了證據,想來不會有事。”


  “那就好,召兒處事一向謹慎,不然也不會在侯府立足十餘年都未被察覺真實身份。”花姨神色有一瞬的閃爍,隨即再度凝起了眉心,“一早聽那個宵遙狼子野心,為求上位,使盡了鬼蜮伎倆。有他在一,召兒在侯府的處境便凶險一分。如今他自己送上門來,死了也好,一了百了。隻是你適才他神誌失常,血肉激生,中劍不死…這卻又是什麽緣故呢?”


  “看他當時的樣子,似乎是在怒火攻心加之受了劍傷之後才有了變化。不像學了什麽功夫,倒像是…打了興奮劑的樣子……”我低聲喃喃,“您,他會不會是吃了什麽猛補的藥,那種,服下後就會讓人功力激增的藥呢?”


  “功力激增…我倒是聽南境有一種壅心丸,是古時漠國以秘法煉製,借以富國強民的神藥。隻是傳聞那藥隻有長期服用才會起效,斷不會如你所一時被激出藥力。何況那宵遙又沒有神通本領,在這刈州城裏根本弄不到這種藥丸。”花姨眯著眼睛緩緩道,“隻是此事背後,若真還有漠人參與指使,那這中間便不上有多複雜了……”


  我有些失神的盯著花姨燭光下精致巧的麵容,卻見她的眼眸突然一閃,察覺到了我的注視,隨即綻開一個明豔無比的微笑,再度拉過我的手親熱道:“是了,便是大的事,橫豎不會是衝著你和召兒兄妹兩個來的,你如今到家了,召兒上頭又有蠡侯庇護,咱們權且安心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你瞧我,這見你回來一時高興糊塗了,竟忘了已經夜深,也該早些送你回去安置了——外頭有人麽!”


  大門再度被推開,我這才記起如今已是後夜時分。來到桃銷樓乍見了燈紅酒綠,歌舞不休,竟生了還在白的錯覺。


  一個年紀長些的男子躬身進來,花姨握過我的手,輕巧一個旋身將我擋在身後,臉上便在那一瞬換上了冷峻神色,哪裏還瞧得見半分適才對我的慈愛歡笑。


  “前頭如何了?”


  “回媽媽的話,現下已是寅時一刻,大爺們意興闌珊,都陸續隨著姑娘們回房休息了。還有幾個撐著席的,彈琵琶舞水袖的姑娘們實在撐不住,現已換了一茬清倌兒陪坐,倒還像樣。”


  “沒骨頭的丫頭子,專會取巧躲懶的賠錢貨!”花姨沒好氣的嘟囔道,“便是我素日太好性,一個個年紀還不算長,倒愈發嬌氣得像是官家姐們的樣子。還好咱們重金買了今年的花魁,隻是那一位也是個有架子的,坐著轎子顛不得晃不得,從離寒到刈州千裏迢迢,哼,還不一定是哪年光景呢!”


  “媽媽消氣吧。的聽南方來的客官席上嘴,咱們這回買的這位牡丹狀元,堪稱國色,著實是位百年難遇的仙美人。便是矜貴些原也不值什麽,隻要來日進了桃銷樓,還不是媽媽您的搖錢樹嗎!”那男子巧言拍馬道,“即便這一位來得遲些,前兩個月咱們不還從西域人手裏買了個寶貝嗎,雖沒有牡丹狀元的名頭響亮,聽也是位豔冠山的絕代佳人。一路快馬送來,想來便是這幾日了,屆時桃銷樓囊盡百花,您還怕守不住這下第一樓的美名嗎!”


  “油嘴,偏你這猴兒替我算得妥當。”花姨到底受不住吹捧,臉上也一分分得意起來。“罷了,生意的事等新姑娘們到了再吧,前頭我先去照應著。這位溫…連姑娘你應該是見過的,是我花絳棠的幹閨女還要親些。你先帶她回房歇下,再吩咐樓裏上下,萬萬怠慢不得,若我聽得姑娘在樓裏住得有半點不舒心,仔細你們的筋皮兒!”


  那男子聽得吩咐忙連聲應過,花姨回轉過身,竟又一瞬換回了慈愛神色,對我溫言道:“好靈兒,姨還有些雜務,就先前頭去了。今兒也晚了,咱們娘倆有話明兒得空了再聊,快回房好好眠一眠吧!”


  我知道不該推辭客套,隻有應了下來。


  花姨抿唇一笑,轉身映出一身瀲灩繁彩的錦繡光華,嬌俏身影便消失在了房門之外。


  我呆呆立在原地,心中無端湧起一股不可名狀的暖意——不同於侯爺初識便恩遇有加的唐突,這位花姨對我的關懷積澱於溫靈十七年的成長歲月。所以,同樣是無條件的愛,相比之下花姨的親熱更能令我適應。


  或許是不再涉及此身清譽和朝堂地位;又或許是溫靈的眼睛留下來的記憶,麵對著這個嬌妍的婦人,我總會莫名的覺得放鬆和愉悅。而這份感覺,實在是我在供應齊全的侯府整整一個月以來一直求之而不可得的。


  “姑娘,請移步吧。”


  我長舒一口氣,一夜的奔波勞累似乎在這一瞬化去大半。心緒舒暢,我步履輕快的跟上了前頭引路的男子。轉念一想,如今的刈州,甚至整個衷國,於我而言再不是負累和囚籠,而是寬廣無拘,充滿希望的自由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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