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隱文:朱雀之局
“後來呢?”
“後來…後來那姑娘割下他的頭顱,隨我一同回了陵光山複命。一路上她麵無表情,一言不發,竟是個心中隻有冷漠和殺戮的獵手。我心中無端生懼,亦不曾與之交流。回到總壇,教主卻對她十分嘉許,甚至將尾教多年不曾開刃的神兵金匱劍贈予了她。自此,赤炎旗旗主聲威大振,教中人無不忌憚敬服。至於罡風旗失了一旗之主,毫不知情的旗眾也在恐慌情緒蔓延開之前得到了新的旗主。也是位姑娘,卻是比赤炎旗那位更加年幼,似乎還不足十歲……”
“此事我當年也有所耳聞。原以為罡風旗臨時被塞了這樣一位幼主,旗眾必會躁動作亂。可是事實卻似乎是,尾教並未傳出半分不平之聲,反而很快重回正軌,仿佛一切從未發生一般。”
“不錯。那個孩子雖然年幼,卻極得教主庇佑偏寵。罡風旗亦一度地位直升,人數權勢淩駕其餘四旗。甚至在十年前,又破例加設了一位副旗主。罡風旗風光無限,直至如今。然而這風光卻並未惠澤白老旗主的遺孤。教中人心向背,紛紛對他欺辱淩虐,恨不得殺之獻給新旗主做人情求封討賞。我便是在十一年前收留了那個可憐的孩子,讓他隨我做一名最普通的辟水旗旗眾,固然不似他父親在時威武風光,卻也能保得殘命,了此餘生。”
“仇翁慈悲。”婦人唏噓,“可是您的故事講完了,除了朱雀殺害自己手下的原因,我卻仍有其他不明之處。一則尾教蟄伏百年,朱雀一朝想立威江湖,何以偏偏挑鎮江素家開刀?二則這十數年前的公案,同如今容姑娘之事又有何關聯呢?”
“也許並無關聯,卻有相似之處。”老者語氣冰冷,透著森森的絕望,“神君所問,亦是我多年疑惑。後來的許多年裏,我曾多次請容兒派鎮江當地飛岩旗死士探聽當年素家底細,卻始終一無所獲。素家祖上沒有一個朝廷權臣,江湖隱士。世世代代在當地做絲綢生意,是最普通是商戶人家。我怎麽想,都想不通教主選擇他們的原因……不過,也許他以為容兒知曉內情。”
“他…?誰?朱雀嗎?”
“是當年那個孩子,白刹羽的遺孤。”
老者猛然抬頭,用詭異的眼神望向婦人。“多年來,我為了讓那孩子不再被罡風旗的人發現,讓他做的是我辟水旗最下等的死士,最閑散的工夫。隻是我同他有過幾次交集,那孩子…心思頗重。似乎一直不曾釋懷他父親的事。我雖覺不妥,卻也無可作為,隻有放任自流。可是前些日子,機緣巧合之下我向旗眾問起,卻發現他已多日不見蹤影。推算起來,與容兒被帶走的時間十分吻合。”
“你是懷疑,朱雀想挑起當年秘事,同時帶走了當年被害人的遺孤,和當今世上對素家之事最了解的容姑娘?”
“是…隻是當年的真相,教主本人最為清楚——不,是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啊!他如今又為何故弄玄虛,把下一代人牽扯進來呢!如果他們是去查案子,我自然放心。可是隻怕這一切都是教主設下的迷局,利用白家遺孤的仇恨殺容兒滅口!若真是如此,那容兒毫不知情,豈非時刻有殺身之禍——”
“——不會的,仇翁,你先冷靜下來!”婦人及時遏製老者逐漸蔓延吞噬全身的恐懼。
“你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倘若朱雀的最終目的隻是攪弄是非,引二人相殘。大可自己動手,豈不幹淨痛快。何必處心積慮,布下這一盤漏洞百出的棋局。何況就算白家遺孤對容姑娘生怨,兩人真的交起手來,以他辟水旗一介死士的功夫,又怎麽會占得身為旗主的容姑娘半點便宜?朱雀其人心思縝密,必定不會有此紕漏。可見,他這次的動作,並不是像十二年前一般,以滅口為目的。仇翁與其擔心,不如再細細想想,此事,是否還有其他線索,或者…另有旁人牽扯……?”
黑雲一寸寸遮住月色,一寸寸掩蓋穀頂兩壁狹窄的星空。穀中的蘭香沒了清風拂散,氤氳一團,甜的有些膩人。老者苦心思索,搜尋著心裏藏在晦暗角落,幾近被遺忘,被忽略的每個事……腦中霎時一怔,一個迷糊的嬌青衣身影在腦中一閃而過。
“…溫氏女。”
“——什麽?”
“罡風旗……”老者似乎沒有聽見婦人的詢問,仍舊輕聲在口中喃喃。
攝人的不安瞬即席卷全身,那個女孩,那個永遠跟在教主身邊身穿青衣的詭異女孩。此事也與她有關嗎…她千萬不要牽涉其中,容兒斷斷接觸不得那個人,那個,身上帶著無盡黑暗,仇恨的女孩……
“仇翁…仇翁!你怎麽了?”老者被婦人的連聲呼喚從難以自拔的恐懼中驚醒。他失神的抬頭迎向婦人疑惑的雙眼,心裏生出無限淒涼。
“神君…神君,求你,幫幫我,幫我救她。”
婦人微微一怔,百年來她從未見過久經風雨,早已淡泊世事的仇仙雲如此慌亂失神。不禁再次暗想這一次朱雀到底意欲何為。五百年了,自從五百年前她與白虎玄武來到這個世界與他正麵遭遇,一番惡戰之後,就再未見過那個危險的,野心勃勃的男人。
無論是什麽事,一定是這個時空的又一場地浩劫……
“你放心。”
仇仙雲仰起爬滿皺紋的臉,看到了風卷雲過,月光下澈的青龍的麵孔。她篤定的笑著,眼睛映射出星辰一般明亮的光芒,令人無端心裏生出絲絲安恬。
“自五百年前我降臨這個世間以來,無時無刻不想著帶朱雀重回闕。如今他再興風浪…仇翁,我希望你記住,這不光是你的事,也是他與我,與整個下的事。我以神之名起誓,必保容姑娘毫發無損,保這下風雨無瀾。”青龍回身,再度向他報以安然一笑,“還有,今日往後,喚我孟章便可。”
仇仙雲吃力的大睜著渾濁的雙眼,癡定定望著孟章愈發明亮的雙眸,仿佛多看一刻懸著的心便下墜一分,直至重回心房。
他突然意識到,她是一名神,是宇宙乾坤的守護者之一,她擁有自己永遠無法想象的力量。得到了她的許諾,自己的所有盲目奔走,胡亂猜度也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徒勞。而於他而言真正能做的,就是回到尾教繼續做好他的辟水旗旗主,相信她。
相信她,可以守護整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