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8章 第七百九十八話 對錯與立場
“如果他直接告訴你,你不能對烏蘿村的人仁慈。其實我們都知道,你很尊敬他,所以你一定會答應他,但是這件事,卻並不是你出於本心的考慮,而是你茫然的順從於他。可你的心思仍然在如何解決與烏蘿村的僵持關係上,鍾離南的身體不好,他活著的時候,你會顧及他而不去處理,但是他有一天如果不在了呢,那時候就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攔你對烏蘿村的仁慈了。他希望你摔這個跟頭,是希望你親身經曆之後,明白人心並非你所想的那樣善良,不是你給他們個好,他們就會記得你的好。可是他又怕你摔得重了,他怕這件事最終會影響到你身為鍾離家當家人的尊嚴和威信,所以他找了我,希望這一次,我能替你出麵,做這個惡人。而你隻需要學會成長就好.……”
突然,感慨於鍾離南的良苦用心。
不論是對鍾離瑾而言,還是對鍾離家而言,鍾離南都是個負責的人。
“霍汐,你也這樣認為嗎?烏蘿村的人不值得對他們仁慈。”鍾離瑾還是有些矛盾。
“不見得吧。”我說,“.……我曾見過一個人人平等的世界,可是真正的人人平等,反倒也縱容一些惡人傷害好人。很多律法,都是標注給那些自覺遵守的人的,卻並沒有為他們提供完善的保護。隻是要求那些遵紀守法的人自律而已,但仍然有很多惡人,鑽各種空子去傷害這些人。我是覺得,很多事情沒辦法說得太絕對,人本來就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你不可能做到完全清楚的平均,所以總要有一些偏倚。但是,身為普通百姓所看到的,和你們當權者所看到的,是不一樣的,你既身在這個位置上,索要顧及得情況就多了很多。你要考慮大局……比如,一罐子水,你要先保證罐子不會被打破,不會倒下,不會一下子傾覆出更多的水來,再去考慮平衡。至於烏蘿村的人,他們原就擁有自己生活在部族時的一些條件,使得他們以村長為首的勢力,敢來抗衡鍾離家的權勢,挑戰你的威信。”
我緩了緩,接著說。
“就拿之前鍾離延和你做比較,鍾離延明白這個道理,烏蘿村已經形成自己的權利,你如果不能徹底瓦解他們的權利,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他們就會團結起來動搖你的權利,所以鍾離延選擇嚴苛鎮壓,使他們不敢輕易出頭。但是你……錯估了局勢。”
我將烏蘿村的利弊都分析給他了,我想鍾離瑾一時難過,但總會想通的。
他鎖著眉頭深思良久,才慢慢露出不甘心的笑意來。“果然.……”
“什麽?”我不解,他突然冒出來的一句果然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曾經,與養父說起你的事情。”鍾離瑾眼底的混沌仍然沒有散開,這件事給他的挫敗感肯定還是有的。“那時養父便說過,你幸虧是個女子,若你身為男兒,隻怕會是個極其難對付的人。”
“這話,怎麽聽著像是他有心對付我似的。”我也笑說,我知道鍾離南的這番話是對我能力的一種認可。
“養父從未如此稱讚過一個人,但你是第一個,我能感覺到養父說起這番話的時候,他是惋惜的.……”鍾離瑾說,“養父心性高傲,不管是心思還是能力,都是首屈一指的。但是他唯獨認可你,可能,他惋惜的是……你們二人一個身有殘疾,一個身為女子,都難以在這亂世之中有所作為吧。”
我挺意外的,畢竟鍾離南對我的評價比我預期的要高很多。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采石場到底是什麽情況?”我說,“那裏發生過什麽事情嗎?”
“.……並不曾聽聞,采石場發生過什麽變故。你為何會這樣問呢?”鍾離瑾覺得奇怪,好端端的我為何會問起采石場的事情。
“沒有,就是覺得奇怪,為什麽凶手會選擇在采石場裏殺人。”我想到上一個遇害的人,雖然謁拙在發現此事後,已經第一時間派人將屍體帶走了,但還是……
“采石場並不是鍾離家的,而是交給鍾離家代為開采的。”鍾離瑾說,“因為距離鍾離家更近一些,而且開采石礦本身就是一種十分沉重的工作,利潤並不高,很容易出事。所以並不是很多人都願意接手做的,我記得幼時,養父與我提起過,說是接手采石場那一任家主,當時鍾離家的境況根本比不得今日,他實在沒辦法隻能接下這個采石場。之後,是烏蘿村的人成為戰俘被關在這裏,交給鍾離家看守,在采石場裏做這些粗重的事情。至於出事.……我從未聽說過。”
“那也許是我想太多了,采石場可能並不是凶手特意選中的地點,隻是恰好當時,隻有采石場裏好下手吧。”我心裏的石頭放了下來。
“霍汐,你相信這個世界上,好人比壞人多嗎?”鍾離瑾問。
“好人,比壞人多?”我想了下,“我相信。”
“那你覺得,是懷著壞心的好人多,還是揣著好心的壞人多?”鍾離瑾又問。
這是個什麽問題,揣著好心的壞人,揣著壞心的好人.……“這.……”
“如果揣著好心的壞人,也是壞人,揣著壞心的好人,也是壞人,那你還覺得,這個世界上的好人多嗎?”鍾離瑾拋出這第三個問題。
我已經猶豫了。“這要看,當時他們做的事情吧。好人也可以是壞人,壞人也可以是好人,善惡本就是一種選擇,一念之差,好人變成壞人,壞人變成好人。沒有那麽絕對的事情,但是更多時候,但凡條件不是那麽苛刻的,我相信更多的人都會選擇善良,做一個好人。”
“那烏蘿村的人呢,你認為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鍾離瑾好像還在計較這件事一樣,“對他們來說,他們並沒有錯,可是對我們來說,我們也沒有錯。對錯怎麽區分,似乎也要看立場了,就像你說的,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接受律法的約束,但是他們卻要被那些不接受約束的人威脅,這又算是什麽道理。你所主張的公道,如果不能還真正的公平給他們,那麽公道無非是又一層枷鎖,讓他們更深刻的看到自己束手無策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