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弑君之罪
她坐在床邊,靜靜的沒有動。燭光打在她靜謐的小臉上,給她白皙的肌膚,鍍上了一層朦朧的橘色,看上去漂亮的恍若一副橘色為底的畫卷。
淩影冥放下毛筆回身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幅景象。
他緩慢的走到她的身邊,在她旁邊坐下,修長的大手,撫摸上她略微圓潤了一些的小臉。
“翾兒……”他輕聲叫著她的名字。
卿瑤翾微微一笑,伸手撫摸上他的大手,他摟著她躺了起來,親吻她白皙的臉頰攴。
“小家夥在你肚子裏,有沒有調皮?”淩影冥撫摸著她的小腹。
她隻是搖頭微笑,一言不發,他和衣躺下,將薄被蓋在她的身上,睜著眼睛到天明。
離開了漠北,行走在一片接一片的村落,約莫半個月之後,終於到達了嶺南的地界彖。
看著連綿起伏的青山,枯枝抽出的嫩芽,卿瑤翾站在那裏,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春天,似乎不遠了……
*
皇宮中,淩辰希臉色陰霾,他剛剛從老皇帝的永和宮出來,受到了一番冷嘲熱諷,心裏窩了一肚子火。
北邊的季揚,胃口越來越大。
南方的顏立連,是敵非友。
邊城的淩影冥,正等著看他的笑話。
皇宮中的老皇帝,遲遲的不肯將禁軍的兵權交出。
他這個皇帝,其實是有名無實。
一路回到了長秋宮,小太監已經守在那裏,看著他遠遠走來,急衝衝的道,“皇上,不好了,太後病危,禦醫說,說……”
“說什麽?”淩辰希頓住腳步,冷厲的看著小太監。
小太監低下頭,為難的道,“說太後活不過今天晚上,讓今早準備後事!”
淩辰希臉色一變,腳步不停的朝著永壽宮走去。
季明芳的頭發,已經花白,四十多歲的年紀,臉上卻爬滿皺紋。
他想不通,隻是這麽短短幾年的時間,母後像是突然之間老了二十歲一般。
“澄兒,澄兒……”季明芳看著一襲明黃的身影走來,遠遠的對著淩辰希伸出手。
淩辰希上前,禦醫自動的讓開一條路,他跪在季明芳的身前,握住了季明芳的手,“母後,母後你怎麽樣?”
“澄兒,母後有話要對你講……”季明芳雙手顫抖,渾濁的眸子,閃爍著明亮的光彩,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她這是回光返照。
“你們退下!”淩辰希環視四周,屏退了身邊所有的禦醫和太監宮女,空蕩蕩的大殿,頓時隻剩下季明芳母子兩人。
她握著淩辰希的手,顫抖著,“澄兒,母後對不起你,將你置於今天這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母後,是澄兒不孝,沒有讓母後過上好日子!”淩辰希哭了起來,抱著季明芳的手,跪在那裏,眼淚墜落。
“澄兒,不怪你,身為一個帝王,你不能養虎為患,季揚那邊,你該下手了……”季明芳喘息著,說話斷斷續續。
淩辰希還想說什麽,卻被季明芳阻止,她看著他,費力的道,“先殺季揚,再殺淩影冥……”
“可是母後,季揚有十萬的人馬,邊城的三萬人手,也掌握在淩影冥手中……”淩辰希伏在那裏,悲哀的道。
“你有十萬……”季明芳掙紮著起身,緊緊握住了季揚的手,“禁軍!”
季揚不解,隻是抬頭看著自己的母親,季明芳將一包藥粉塞在了季揚手中。
“下次再去永和宮見他,就將這個帶在自己的身上,他自己早就身中劇毒,隻是他不知道而已。嗅見這個花粉的味道,就會毒發,到時候,你再將解藥給他……”季明芳眸光變得陰狠起來,從枕頭下,摸出另外一個藥包,再次塞在淩辰希的手中。
“左手毒藥的引子,右手解藥,記住,他若是不肯給你禁軍的軍權,就不要將解藥給他……”季明芳哆嗦著,忽然之間,她覺得很冷。
她自知時日無多,可是澄兒內憂外患,臨死之前,她能解決的,都幫他解決了吧。
淩辰希臉色瞬間慘白,看著手中的藥包,覺得這些東西,千萬斤重。
“母後,你,你……”他想問,究竟什麽時候,母後給父皇下的毒藥?
季明芳卻冷笑起來,她猙獰的看著頭頂的蚊帳,“三十年了,從我嫁給他起,已經三十年了,他寵幸我的第一晚,我就給他下了毒藥,目的就是害怕有這麽一天,可是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來了……”
她笑著哭了起來,看著冰冷的蚊帳,淒涼卻又無奈。
她不求自己苟延殘喘,隻求為兒子謀得一個好的前程。
“母後……”淩辰希覺得不可思議,母後竟然從三十年前,就開始謀劃今天。
“澄兒,你以為母後有今日的下場,真的是病痛折磨嗎?”季明芳滿是淚光的眼眸,出現仇恨的神色,她悲傷的哭著,為自己坎坷的一生。
“母後的意思……”淩辰希喉頭哽咽。他一直知道,皇宮裏麵,沒有夫妻之情,更沒有兄弟之情,有的隻是百般算計。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母後的病,不是意外……
“永和宮的那個人,也給我下毒,他希望控製我,然後達到控製你的目的,可是我不允許,我寧願死,我的澄兒!”季明芳哭的甚為傷心,她瞪大眼睛,似乎死死的瞪著自己的仇敵。
“母後,不,我不要母後死,我去找他換解藥!”淩辰希哭著站起身,想要朝外麵走去,卻被季明芳死死的拉住了胳膊。
“澄兒,不要去,去了,我們就輸了,隻要澄兒你拿到禁軍的兵權,殺了季揚和淩影冥,輸的人,就是永和宮!”季明芳忽而笑了起來,她不住顫抖著抽蓄,臉色鐵青。
“母後,母後——”季揚看著季明芳鐵青的臉,還有她抓著他不肯放開的手,慌忙的大叫起來,“禦醫,快,穿禦醫——”
禦醫進來的時候,季明芳已經斷氣。她依舊緊緊的攥著淩辰希的衣袖,睜著眼睛,死不瞑目。
淩辰希呆在她的屍體前,整整守候了三天,三天之後,季明芳以國禮下葬。
看著滿朝披麻戴孝的文武百官,淩辰希神色麻木。
這些人裏麵,究竟有多少,真正的為母後的死而傷心,又有幾個,隻是為了痛惜一條逝去的生命,無關權勢,無關其他。
他坐在那裏,感覺到了冷。
母後從嫁給父皇的第一天,就給他下毒。
父皇也在母後剛剛成為皇後的時候,給她下毒。
這樣的夫妻,這樣坐在權利頂峰的夫妻……
他感覺到了一股刻骨的冷意。
自己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他除了做過錯事,卻沒有做過壞事……
當然,永和宮的那人除外。
可是這樣的自己,得到了什麽下場?
除了空空的權勢,還有身下這冰冷的龍椅,他決定,他以後不要做好人了,他要做個壞人,壞的徹底的人。
季明芳下葬之後,淩辰希第一次主動的,來到了永和宮。
永和宮那人,頭發花白,手中拿著兩個鐵球,轉來轉去。佝僂的身體,讓他顯得孱弱無比,再也沒有了昔日皇帝的威嚴氣勢。
看見淩辰希進門,老皇帝如往常那般,冷冷的嘲諷,“呦,皇上今兒不用煩惱嶺南和漠北的事情了嗎?不用想著,怎麽殺了老四了嗎?”
淩辰希沒有說話,也沒有行禮,隻是皺眉坐在那裏。
他坐的很不成規矩,一條腿擱在椅子上麵,雙手閑散的搭在扶手上。
老皇帝隻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手中鐵球轉動,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父皇,今天的天氣,可真好,外麵的雪已經化了……”淩辰希仰起頭,不緊不慢的說道。
老皇帝隻是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佝僂著背不停走動。
他不時的拿自己的拳頭,捶打著自己的背部,緩解背部的疼痛。
他如今,也隻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父皇,你聞見花香了嗎?很好聞,很好聞……”淩辰希閉上眼睛,陶醉的道。
老皇帝果然嗅見了一陣濃鬱的花香,他不知道這花香從何而來,警惕的屏住呼吸,可是還是晚了,他感覺到了一陣頭暈目眩。
“父皇,母後死了,她死之前告訴我,是你殺了她,是你對她下毒,為什麽?父皇?”淩辰希皺眉,質問的看著老皇帝,眸光悲涼。
老皇帝咳嗽幾聲,嗅出這種花香,是沒有毒的。
做為一個皇帝,對這些東西,自然很敏感。
可是他感覺嗓子不舒服,不停的咳嗽。
“是她告訴你,朕殺了她?”老皇帝感覺有些氣喘,大概是咳嗽的太厲害,他轉身吩咐守在外麵的人,讓倒茶進來。
可是他喊了半天,守在外麵的羅公公,都不見出現。
他索性緩慢的上前,想要自己給自己倒茶。
一雙手,卻摁住了茶壺,淩辰希淡漠的看著他,一字一頓的道,“父皇,你這樣孤零零的一輩子,有沒有覺得孤單?”
老皇帝疑惑的看著他,拿著茶壺的手,微微顫抖,他意識到不對,大喊起來,“來人,來人——”
“不用喊了,沒有人會來!”淩辰希鬆開了手,老皇帝就提起茶壺,趕緊給自己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
茶水順著喉頭流下,卻刺激的喉頭癢癢的,有什麽東西正要呼之欲出。
他大聲咳嗽,卻咳出一灘鮮血。
看著鮮血,他不理解的看著淩辰希。
淩辰希搖頭微笑,“父皇,你老了,咳嗽一下,就流這麽多的血,看來母後在黃泉路上,有伴了!”
“你,你對朕做了什麽?”老皇帝不住後退,咳嗽著,看著淩辰希。
淩辰希搖頭,“朝朝暮暮,傳聞,是相輔相成的毒藥,父皇你在三十年前,就中了朝朝的毒,目前,又嗅了暮暮的花香,怎麽樣,中毒的感覺,好受嗎?”
老皇帝後退著,想要朝門口跑去,可是他剛跑了幾步,就摔倒在地。
淩辰希看著他狼狽的樣子,搖頭咂舌,“真想讓你現在就去陪著母後,可是母後交待了,讓我把解藥給你……”
老皇帝臉色煞白,不住的喘息,“你想怎樣?”
“很簡單,將禁軍的兵符給我,我給你解藥!”淩辰希坐在那裏,冷漠的道。
“你休想!”老皇帝怒吼,看著淩辰希咬牙切齒。
淩辰希冷笑著起身,“我不想,所以父皇,你還是好好的下去陪母後吧,她一個人,實在太孤單了……”
說著,他朝著門口走去。
老皇帝大怒,想要上前阻止,卻根本動彈不得,“朕若是死了,裴玉會將你千刀萬剮!”
“父皇若是死了,禁軍就要重組,千刀萬剮西路國的皇帝,你的裴玉,有那麽大的能耐嗎?”淩辰希笑著,準備出門,老皇帝卻仰頭嘔出一大口鮮血。
他顫抖著道,“好,我答應你,將禁軍的兵符給你……”
“可是你的裴玉,隻衷心你一個人。父皇,別怪兒子不孝,你要是想活命,就先下一道懿旨,賜死裴玉,否則,我就守著你的屍體,等著裴玉過來,然後再乘機殺了他!”淩辰希冷冷的道。
老皇帝險些氣絕,躺在地上,不住發抖。
他怎麽就生出這樣的兒子?
“看來父皇是舍不得那個衷心的奴才了……!”淩辰希緩慢的道。
老皇帝臉色煞白,整個人已經麻木的不能動彈,他指著桌子上的宣紙,“我,我……”
“父皇是要下旨對嗎?”淩辰希微笑,轉身取了紙筆上前,將宣紙鋪在地上,“父皇寫吧……”
老皇帝身體僵硬,拿著筆的手,瑟瑟發抖。
他一字一句的在紙上寫著,賜裴玉一死。
淩辰希看著,冷笑著撿起宣紙,一點點的撕個粉碎,“這個不算,我說一句,父皇寫一句……”
“罪臣裴玉,通奸姚妃,嫁禍五皇子,其罪可誅,現賜爾毒酒一杯——”淩辰希微笑著道。
老皇帝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淩辰希,淩辰希依舊隻是微笑,“父皇,當年五哥明明是被冤枉的,可是你卻放任家犬,讓五哥含冤莫白,如今,兒臣也算替五哥洗刷了冤屈!”
老皇帝的手,瑟瑟發抖,他知道,這一封詔書一下,裴玉一定會自盡身亡。
這麽多年,這是他和這位心腹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父皇,趕緊寫吧,你的毒,越來越嚴重了!”淩辰希緩慢的道。
老皇帝渾濁的眸中,流出眼淚,顫抖著,將淩辰希的話,一字一句的寫下。
淩辰希吹著宣紙上的墨跡,滿意的點頭,待墨跡幹了之後,扔出一個紙包。
“這是解藥,父皇你趕緊服下吧!”他微微一笑,帶著嘲諷的道。
老皇帝慌忙撿起紙包,打開紙包倒入自己的嘴中,他喘息著,憤恨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淩辰希轉頭微笑,“父皇,你將兵符交給我,我抱你回床上休息吧……”
老皇帝喘息,感受到了心中的不適,稍微緩和了一些,點頭,“兵符在朕的靴子裏麵!”
淩辰希幫他脫去靴子,然後掰掉鞋底,拿出了兵符。
老皇帝冷冷的盯著淩辰希,“現在,能把另外一半解藥給我了嗎?”
“當然能,我答應過母後,會將解藥給你,就一定會做到!”淩辰希點頭,取出另外一半解藥,幫老皇帝服下,老皇帝那種心悸的感覺,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彎腰抱起老皇帝,“父皇,你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吧,母後,真的很孤單呢……”
他將他放在床上,然後拿起杯子,幫他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