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9 章 第一九九章 陸懷必死
王圓倒是能忍,可徒弟王恭卻不像他這般忍得。眼見師父如此受氣,只恨不得衝上前去,狠狠地為師父揍張錦禮一頓。
王圓餘光看到王恭擼起袖子,就要衝出,趕緊一把扯住了王恭:「不得衝動!」
「師父,他張魚尾欺人太甚!」王恭不甘地跺了下腳,憤怒地道:「他敢在您面前這般放肆,分明是根本沒把您放在眼裡,更沒有把我們這裡上上下下的人放在眼裡!」
「我看他這副囂張樣子,不像是秉筆太監,倒像是從前的掌印太監了!他也不看看他自己那副德行,他配嗎!」
原本司禮監沿襲前朝舊制,監局內也有掌印太監一人。但自從五月份,前任掌印太監急病亡故之後,便不曾遞補上人,反而改了規程。
「哼。」王圓盯著張錦禮離去的方向,冷哼一聲,抓緊了茶杯,狠狠地摔到了地上。一貫溫厚的眼神里,都摻上了一絲狠厲,然而說話的聲音卻是極輕,便像是從不虛張聲勢,但只要出擊,便一擊必中的毒蛇。
「打人揍人,這種直來直去的法子,都是最低級的。在司禮監之中,便是想要置人於死地,又何須用如此粗笨的法子!」
他素來不惹是非,那陸止被提拔上來,是聖心之意,天命難違,與他何干!張錦禮這沒腦子的王.八蛋,竟然還為這事記恨著他,真是心胸狹窄又蠢鈍如豬!
現在陸止還沒倒呢,他還沒上位呢,便如此囂張,得勢之後還不更加變本加厲地對他挾勢報復?
他絕不能讓此人上位!
王恭被那茶杯碎裂的聲音嚇了一跳,也定了定神,冷靜了下來,恭敬地道了聲:「是!」趕忙彎腰,一片片地快速拾起茶杯的碎片來。
他剛把碎片交給小徒弟帶走,「兩李」中的「大李」,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李華便登門而來了。
李華四十多歲,相貌十分端正,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丹鳳眼,微薄唇,眼神神態,周身氣度,都透著一股溫厚親和之感。
他身高而壯,略略有些發福,走路時宮絛飄擺,不疾不徐,很是有些首席秉筆的端方風姿。
王圓壓住情緒,便表現得什麼不快都沒有發生過一般,親自將李華迎入落座,命人奉上茶點。
李華早早便到了,便是等著張錦禮招搖而去,才進來見王圓。他方才聽見異響,落座后不著痕迹地悄悄細細打量,果然在兩處座椅下,看到了幾片未及收走的細碎瓷片。
雖然現在王圓表現無異,但他已然可以推測出,此前這裡是發生過怎樣的不愉快。
張錦禮早便因為王圓不肯與其合夥對抗他們「兩李」而心生不滿,陸止上位后,張錦禮對王圓的不滿更是日漸增多。
現在陸止出了事,張錦禮自覺人脈交遊,比從前更加廣闊,提拔自己人,是手到擒來。又覺得此刻人心思動,王圓為求自保,必定向其靠攏,便挾怨而來。沒想到,又碰了釘子,此前兩人必是不歡而散。
張錦禮這種人頭豬腦的人,不過是靠著所謂的會做人,也就是一些用到人時,便百般討好,爬上去了,便將人踩在腳下的小聰明,才一步步混到這司禮監秉筆的位子上來。
這種人,便是教他混上了高位,也待不長,一旦被趕下了高位,都是會死得最慘的那一種。偏他自己愚蠢,沒有看出他人對其的不屑不滿,已是到了何種程度,還日日為結識了哪個權貴,在嘴上多了哪個哥哥弟弟而沾沾自喜。
陸止真是流年不利啊,倍加敬重的師父出了這檔子事。若非如此,又豈會栽在張錦禮這個蠢壞之貨的前面?
可惜,可惜啊!
不過既然陸止先倒霉,那也不能怪他下手狠了。
這些年來,他待王圓都十分客氣,不過他也知道,王圓對他並不是很服氣,雖然表面對他很友善,其實心裡疏離著呢。
一直以來,也沒有什麼太好的機會,能夠拉攏王圓。這一次大亂的時機,倒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只要能把王圓也徹底拉攏過來,那他在這司禮監之中,便可穩操勝券了。
搞掉陸止,廢掉張錦禮,提拔起自己人,往後這司禮監,便將是他的天下!
張錦禮那個蠢貨,急吼吼地先來為他鋪了一步路,真是無形中又好好地幫他了一把。將來張錦禮死之前,他一定要好好謝謝張錦禮,讓張錦禮知道幫了他多大的忙。
李華端起茶杯,稍稍吹了吹熱氣,品了口茶,微微一笑,不疾不徐,聲音輕柔地對王圓道:「順天府尹遞上來一個大案子,現在外朝的官員們,都開始摩拳擦掌了,搞得我們這裡也是不得安生。」
王圓經過前面張錦禮那般鬧騰無禮,此刻心思也在變換不停。這一次,若陸止倒了,張錦禮得了勢,那來日他在司禮監之中,可能有立足之地?
與其還可能受這樣的窩囊氣,倒不如和「兩李」合作,搞不搞倒陸止倒在次要,最重要的是能把張錦禮搞走!
王圓這般想著,也便沒有如此前面對張錦禮時一般絲毫不接話茬。
他微微用茶杯蓋刮著茶水的水面,也是無奈一笑道:「可不是么?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那案子既扯上了陸公公從前未入內書館時的師父,便不可能輕易平息得了?」
李華一見王圓搭茬,心下便更踏實了些,放下茶杯,有些感慨地道:「王公公,咱家雖然先進司禮監一步,但實際上也沒比你早多久。算起來,咱們共事相識,也有七八年時間了吧?」
「不錯。」王圓微微點頭。
李華繼續嘆息道:「有句老話,叫『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這當差的時間越長啊,對這句話的感觸便越深。可眼下到了動蕩的時節,如今在司禮監的人,轉過年能不能再見到,可都是未知之數了。」
「這陸公公,是註定難再見了。有些人,恐怕也要隨著陸公公一同去了。我對王公公的為人之道,素來是欣賞的,只盼著我們還能再長長久久地繼續共事啊!」
李華後面的話,王圓自然是懂。李華這是在表態,想與他是友非敵。經過了張錦禮方才的那一茬,王圓現在聽李華這般說,心頭不禁湧上一絲暖意。
只是前面說陸止的話,怎麼聽著就這麼奇怪呢?
連張錦禮過來,說到陸止的下場時,言談之間,都透著絲不確定,要諸多推敲,才敢說這個結論。怎麼李華說到陸止的下場,卻是這般事情已成既定的態度來?
難道李華聽到了什麼消息?
王圓略略垂眸,思量了一下,替換他去當值的,是兩李中的「二李」,秉筆太監李全順,難道李華是從李全順那裡得到了什麼消息?
難道今上已經對陸止動了廢去的心思?
王圓心頭微微一顫,微微笑了笑,道:「畢竟共事多年,李公公對咱家的態度,咱家心中也算瞭然。」
李華李全順,雖然遇事總是一個鼻孔出氣,但對他都還算客氣。此刻這般示好,想來也是想要拉攏他的。
相比於張錦禮,「兩李」平日里的作風,倒是圓滑客氣得多,若是「兩李」在司禮監中完全得勢,佔盡上風,只怕也不會如張錦禮那般目中無人。
只是,王圓還是不明白,李華現在何以對陸止的下場,態度如此篤定?
他微微挑眉,看向了李華,好言相勸般地道:「聽說順天府衙已經查清,所謂的『牽涉進謀逆之案』,只是府衙裡面一個刑房主事膽大包天,陷害主官搞出來的把戲,陸公公的師父並未真正牽扯進去。」
「現在尚未進一步調查此事,李公公方才所言,似是言之過早啊。若是傳進了陸公公的耳朵里,只怕會生出嫌隙來。」
他微微笑著,擺了擺手道:「李公公方才沒有提起陸秉筆的事,咱家也是什麼都沒有聽到啊!」
「哈哈哈。」李華低聲笑了,高深莫測地勾了下唇角,平靜地道:「王公公這般謹慎,我最是欣賞,只是陸公公位置不保,已是註定。王公公若要問我原因,我也可以告知。那便是因為陸公公的師父必定牽涉謀逆!」
「他的師父牽扯謀逆,這是註定的,沒有人能改變這個結果。那麼他受師父牽連,被逐出司禮監,甚至是身死無命,都可能是結局已定。」
李華可是越說越邪乎了,王圓不由皺起了眉頭。
李華坦然一笑,道:「王公公不信我的話?」
王圓微有些遲疑地道:「事情畢竟還沒有調查,咱家只是覺得,李公公現在就這般斷言,實在是言之過早。陸秉筆雖然與我們共事時間尚短,但為人端方,做事得力,若有可能,咱家其實還希望能與他多共事一段時間呢。」
王圓是有些害怕了,生怕這李華,也和剛才的張錦禮一般,說出些狂妄的話來。此刻甚至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該不該再聽下去,只得微微兜著,給陸止說些好話,讓這李華不要太口無遮攔。
今天混賬瘋癲一個可就夠了,張錦禮本來就是個混混出身。可要是李華也行為怪誕,不加檢點小心起來,那這司禮監的風水,可就是有些詭異了!近日必出大事不可!
李華看到王圓彷彿如坐針氈,微微勾了勾唇角道:「不知王公公想到了哪裡,咱家能說這話,只是因為這事情已是明擺著了。」
他用圓而鈍厚的指尖,微微敲擊了一下座椅的扶手,道:「蘇閣老的三子,被圍困住已是半月有餘。謀逆的物證都抄檢出來了,朝野上下沒有人敢奏議此事,是因為他真的沒有謀逆嗎?不是。是因為看不透局勢。」
「現在終於有人挑開了這事,挑明了蘇家有謀逆之舉,誰能讓這個口子縮回去?誰敢誰便是與滿朝為敵!不管是誰去查,陸公公的師父,都必定是牽涉了蘇家謀逆之事!而不是什麼刑房主事,污衊捏造,查個無憑無據。去查的人,若敢查出此事與蘇家謀逆無關,自己便會先遭殃!」
「王公公您打回了那案卷公文,便是攔了一遭,您是為了聖心聖意,又身在司禮監,且師出有名,滿朝文武,不敢找您的麻煩。但是去查案的人,誰敢擔滿朝文武的怨氣?」
「既不敢,便只能查出一個,陸公公的師父牽涉蘇家謀逆的結果來!那你說,陸公公的下場會是如何?」
王圓不曾想到這一層,如今被李華點了一遭,頓如醍醐灌頂,寒透四肢。
是啊,他打回案卷公文,不就是因為不敢擔著聖心不悅,和朝野非議的壓力嗎!那去查案的人,又與他有何不同?
現在就算聖上不想揭開蓋子,滿朝文武也是不可能同意了。人心焦灼,已過半月,口子已經揭開,不給個說法出來,焉能服眾?最後朝野之願,倒逼聖意,較量之後,也只能是如李華說的這個結果。
李華說到這裡,也微微緩了一緩,才微笑著繼續道:「我來時,見到張公公從您這兒離開,他一定是想讓您在票擬時,推他的人吧?
王圓神色微變,不知李華突然這般說,是何用意。
李華見到王圓臉色變換,便知自己猜的正對,微微一笑道:「我素知您不願摻和進麻煩里,我也不會讓您難做。您想推誰,便推誰,您想幫張魚尾,便按他說的做就好。我只想讓您幫我另外一個小忙。」
他湊近了,低聲道:「若有朝臣為司百熊或陸懷說話,請公公一定幫我,遞與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