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第一二五章 流民四起
女帝有了這層顧忌,用他去攪動風雲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最終很可能只會選擇,將他和他的家人滅口。
如此,就算是他和家人沒有擺脫危險,但至少是將族人保全了。
唐正延聽陸懷說了因由,心中既佩服,又遺憾。
佩服的是,陸懷能從這件事里,想到這麼深遠。遺憾的是,自己如今的見識與格局,都超出從前許多,但還是沒能想到這一層。
他當即點頭表態:「好,我幫你辦下這件事。人么,我心裡已經有了人選,不過他現在還在大同府,大約要三五日之後才能回來。等他回來,我再尋你過來,詳細說說。」
「那就多謝唐兄了。」陸懷感激地拱了拱手。
唐正延笑著擺了下手:「不必客氣。」
他示意了一下小几上的茶,陸懷點點頭,拿起茶杯飲下了一些,然後,才道:「唐兄,蕭大哥和墨護衛那裡,可有消息傳回?」
唐正延將茶杯放到小几上,點了點頭。
「墨老弟說,他發現你的府宅周圍,的確有人形跡可疑,但目前都是他憑著直覺判斷出來的,尚沒有什麼確鑿的證據,證明那幾個人有什麼問題,也不確定,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麼。你讓府中的人,近來多留意些吧,他也會加緊查探。至於蕭大哥那裡……」
唐正延停頓了一下,才道:「我接到你的信后,就派人去尋找他的下落,不過,並沒有找到。他在老家的宅院,似乎也在一夜之間,就人去屋空了。」
「我想,有可能是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的蹤跡吧。說起來,他身上也有不少秘密,可能是最近聽到了什麼風吹草動,擔心沾染麻煩,就帶著家人隱居了。」唐正延以指抵唇,低聲分析。
陸懷的心,卻微微沉了下去。
蕭草離開得倉促,並非早有準備,回鄉也只是為了暫避風頭,並沒有打定主意,要帶著一家老小避世隱居。
他走時,沒有騎走唯一的驢子,定是要走小路出山,遮掩蹤跡。如此小心謹慎,回鄉的路上,肯定也免不了要躲躲藏藏。
算算時間,蕭草極可能要比唐正延派去尋他的人,晚到冀州老家。
就算蕭草比那些人早到,且在路上改變了主意,決定帶著一家老小避世隱居,那麼在老家安安穩穩生活了多年的蕭草家人,就真能在一時半日之內,便決定徹底拋家舍業,和蕭草遠走嗎?
就算他們真的決定了,就能做到在一夜之間,走得無聲無息嗎?
陸懷也想讓自己相信,可是直覺告訴他,這種情形,不像是蕭草帶著家人忽然隱居,而更像是錦衣衛這樣受過訓練的人,暗中將人捉拿了。
唐正延見陸懷神色憂慮,想了想,出言安慰道:「陸老弟,你不必太過擔心,蕭大哥身上的秘密,只和前朝有關,如今都平安過了這麼多年,應該不會再有什麼事。他對於帶著家人隱居避世,也早有打算,這一次,很可能只是真的施行了而已。」
「我會派人再仔細查探一下,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你若是需要良醫,儘管來找我,上次你在我這裡,還有蕭大哥山中居所見過的何兄,家中世代行醫,與京城之中的名醫頗有來往,不必擔心找不到好郎中。」
陸懷不想讓唐正延看出隱情,也便笑笑,搖了搖頭,「有唐兄在,我不擔心找不到好郎中,蕭大哥也給我留了為母親和內人調養身體的方子。只要他平安就好。」
「無事的,別擔心。」唐正延笑了笑,對於蕭草自保的能力,很放心。
陸懷笑笑,也不再就此事多言,與唐正延又互相探討了一些後續的安排,便借口天色不早,離開了寫意軒。
他乘著馬車,穿過街巷,冥冥暮色透過窗紗打落在車廂里,明暗不停交替,就像他頗不寧靜的心緒,起起又落落。
蕭草和家人都失蹤了,他的府宅外,又確實有形跡可疑的人存在。唐正延不知隱情,所以也並不擔心,但他不同,他看到的局勢,比身邊的任何人都要全面,這些事情,每發生一件,每確定一件,都像在將局勢,推向他最擔心的境況一分。
他能安置朋友,能保全族人,那麼他的家人,他又該怎麼辦?
他的母親、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要如何做,才能護得他們周全?
陸懷忽然覺得心中很亂,便讓車夫停了車,付了車錢,然後叫車夫離開,自己走著回去,希望能在路上平復一下心緒。
暮色中,街上的行人已經寥寥無幾,只有商販們,在互相交談著,收拾著攤位,準備歸家。
路過一個饅頭攤時,陸懷看到一對衣著襤褸,蓬頭垢面父子模樣的人,縮在攤位後方一家已經關了門的商鋪的台階上,眼巴巴地看著饅頭攤的攤主,一個個地將籠屜里剩下的饅頭,撿拾到布袋裡。
他們看起來,都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吃過東西了,臉頰都是向下凹陷的。
在父親懷裡的兩三歲大的孩子,盯著饅頭,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能發出亮光來。年輕的父親看看饅頭,再看看孩子,眼神充滿了內疚和心疼,幾次將臉躲在孩子的身後,像是在忍著眼淚。
陸懷的心,被這一幕觸動了。
沒有什麼,比不能保護自己的孩子,更讓一個父親覺得難過和無力了。
他向攤主買了幾個饅頭,走過去,遞給了那個年輕的父親。
年輕的父親不敢置信地看著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陸懷,和大大的饅頭,激動的下巴都顫抖了起來,過了一陣兒才反應過來,摟著孩子就給陸懷跪下了,「砰砰」地將頭撞到地上,給陸懷磕頭,嘴裡不停地念叨:「謝謝大老爺,謝謝大老爺大恩大德。」
陸懷閃身側到一邊,沒有受他的禮,用力將他拉住了:「不必如此,孩子餓了,快給他吃吧。」
「是是是!謝謝大老爺!謝謝大老爺!」男子接過饅頭,不住地道謝,將饅頭掰成小塊兒,喂進孩子的嘴裡。
陸懷就站在一邊,看著男子給孩子喂饅頭。看了一會兒,又到饅頭攤,給了老闆一些銅錢,讓老闆多裝些饅頭,一會兒等那個男子和孩子吃完,讓他們把這些饅頭帶走。
饅頭攤老闆笑眯眯地收了錢,一邊包饅頭,一邊和陸懷攀談:「您心可真善,這倆人兒跟這兒坐一天了,沒一個人管的。不過要我說,不管也正常,這幫逃難的,只會一天比一天多,管是管不過來的。」
「逃難的。」陸懷想了想,雙手攏在袖口裡,順著攤主的話問:「今年水患造成的飢荒,很嚴重嗎?」
「瞧您通身的體面,說話文縐縐的,一準兒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入秋之後沒出過京城吧?您出去瞅一眼就知道了,京城以外,往山西、河南去的方向,那逃難的人,海了去了,烏壓壓一片片的,路上的樹皮,聽說都讓他們給啃光了!」
攤主說著,斜眼瞅了瞅後面狼吞虎咽的父子:「這倆人算幸運的。但能闖進城裡來,在城門那兒,肯定也挨了不少的揍。」
陸懷緩緩點了點頭。攤主看他面色沉肅,不像是平日里喜歡聽慘事解悶的那些主顧,也就笑呵呵跟著點點頭,不再言語了。
陸懷等那對父子吃完,看著攤主將另外的饅頭交到他們手上,也便轉身離開了。
水患之後,每每便是□□席捲各地,今年看來,又將是流民四起的年頭了。
若是災民湧入京畿,他倒是可以聯合唐正延,廣設施粥救濟之所,只是,這般做,在來日幫得了唐正延,卻幫不了他。
陸懷心情有些沉重地走到自家所在的街巷附近,忽然不想再往前走,就在附近的街口,一直站到了日落。
宮中。陸止結束一夜一日的輪值之後,回到房間,又一次收到了哲安轉送來的,陸懷要給他的東西。
這一次不是信,而是一包糕點。
「你的師父要我告訴你,要牢牢記得他上次在信里寫的,離宮之前對你說的三個期望,萬萬不要違背。」
哲安的話,反覆回蕩在陸止的腦海里,讓他心間,久久難以平靜。
他上一次,並沒有看信,並不知道信里寫得什麼。若按哲安所言,信上寫的,應該就是要他務必遵守那三個期望了。
他看著新送來的那包糕點,在房間內徘徊了幾圈,越想越覺得不對。
師父為什麼一再要他牢記那三個期望呢?而且每一次,都只說這一件事。
照理來說,師父出宮這麼久了,託人帶信傳話過來,怎麼也應該順帶關心一下他在宮中的情況才對,怎麼會一句不問也不提,就單單隻強調這一件事呢?
陸止想著想著,心中忽而浮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的師父,很有可能已經意識到了周遭的危險,和以後要面對的情況,所以才反覆提醒他,要牢記以君主為先,不要為其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