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柳家算是金陵城除了白家以外, 最尊貴的人家了。白家幾百年家業,又有聞名遐邇的豫南書院,稱之桃李滿天下也不為過。但白家到底是書香門第,詩書傳家, 與柳家這等有權有勢的人家不同。白家的貴, 在‘清貴’二字。金陵的人雖敬重, 卻不會如上趕著巴結柳太守這般太過殷切。


  今日柳家主母生辰, 柳府高朋滿座, 可謂門庭若市。


  徐宴小夫妻倆被引進了府邸,裏頭便是一出極熱鬧的場麵。


  說來, 大曆的男女大防沒有真正程朱理學以後的封建社會那樣嚴苛,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說法,還沒有成為約定俗成的規矩。隻是有些格外酸腐,標榜自家規矩嚴門風緊的人家才會折騰這些條條框框。大多數人家, 設席設宴都按照一家子席位來。


  柳家便是這麽排布的。一家設一案, 案桌排成麵對著的兩列, 賓客對麵坐著宴飲。


  席就設在柳府的後花園。今日天朗氣清的,三四月裏桃花開,桃花下麵設席麵,別有一分意趣。不過這個時辰,尚未開席。前來道賀的賓客或三兩成群地賞花攀談, 都在互相吹捧寒暄。婦人們則帶著未出閣的姑娘和年紀不大的小子聚在一處, 聊一聊金陵城裏時興的妝容首飾和花樣兒。年紀大些的, 除了八卦各家的小道消息, 就是在說道自家別家的子嗣……


  那引路的門房將徐宴蘇毓帶進來, 不少人眼睛就看過來。


  一來, 這一家子的穿著還挺有意思, 兩大一小站在那兒,一看就是和睦的一家子。二來,徐宴父子倆的相貌實在太打眼,婦道人家也就這點樂子了。看到年輕好看的後生和小蘿卜頭,可不就多瞧兩眼?這多瞧幾眼後,自然免不了目光落到蘇毓身上。


  蘇毓如今的相貌已經糾正得好了太多,今日出門還特地上了十分顯氣色的妝。老實說,就算站這群不事生產的貴婦人之中也算貌美的。但總有人挑剔,覺得蘇毓比她旁邊的父子倆差太多。其中幾個未出閣年紀不大的姑娘家看人看臉,冷不丁瞧見徐宴,沒怎麽見過外男的心就跳起來。


  這年頭尚美的風氣在普通人雖有些吐出卻還算正常。但到這些不用為生計發愁的後宅女子這兒,就儼然成了一種略病態的追求。尤其看了不少才子佳人話本子肚子裏又沒多少墨水的,衣食不愁,整日無所事事的,還真會為了一幅好皮相昏頭。


  徐宴牽著徐乘風,低頭與蘇毓說了些席麵吃酒的規矩。蘇毓是頭一回出門參宴,他細細說了些,怕蘇毓一時間記不清,離了他手忙腳亂不適應,於是又道:“若不然,你跟著我走。”


  蘇毓:“……倒也不必,我能應付的。”


  看了一眼涼亭裏圍坐的一群婦人,隔得有些距離,亭子四周有珠簾遮著,從蘇毓的這邊隻看得清紅的綠的女子身影,看不清亭中女子的麵目。不過那些高高在上的打量視線卻是透過珠簾落在背上,還是十分的有存在感的。蘇毓轉頭問站著一旁還沒走開的引路門房小子:“這賀禮是該送去哪兒?”


  上門道賀,總不好賀禮一直拿在手裏不放。再說這般拿著走動也不方便。


  門房小子剛想說先叫下人拿著,等柳家主母到了,大家夥兒都是當眾獻賀禮。但轉念一想徐家是寒門,身後沒有仆從跟著,便又將這話咽下肚去:“若是信得過小的,不若交給小的拿著吧?”


  不是蘇毓太小心謹慎,實在是柳家的請帖送到徐家來本就有些貓膩在裏頭。一大早徐家人剛到,門房小子也是過分殷勤的。賀禮給到這人手上,指不定一會兒有誰故意折騰徐家人,豈不是會鬧得一家子難看?想想,她婉拒了,又問了下席位如何安排。


  蘇毓沒給,門房小子也沒在意,便引著蘇毓先去席位上坐下。


  柳家既然給人遞了請帖,席位都是按照請帖發出去的數量來設的。蘇毓被引到席位這邊,就看到各家的仆從都抱著箱子木盒地留在席位上候著。蘇毓進來之前各家仆從還交頭接耳,不過她這一踏入,裏頭就是一靜。柳家給徐家安排的位置還挺靠前,這倒是令蘇毓驚詫了一下。


  不過轉瞬一想,也能理解。徐宴是甄婉要請的。甄家跟柳家的關係,看似姻親,實則有從屬。柳家如今的聲勢幾乎全靠著京城甄家來支撐,柳家人要哄著甄婉,這麽做無可厚非。


  蘇毓走到自家的席位,將那畫筒擱到案桌下的軟墊上。這臨時搭出來的花棚裏有不少仆從候著。見她穿著打扮和行事,猜這位是徐家的娘子便上來搭把手。


  這邊蘇毓才走,徐宴那邊就立即有人上前攀談了。倒不說徐宴的皮相有多引人注目,隻要不是斷袖,也就是看看。他們湧上來,是孫家前些時候搶了徐家娘子被送進地牢的事兒在金陵上層圈子早已傳遍。為了這事兒,冀北候林清宇和白家白啟山老先生都親自出麵了,鬧得滿城風雨。


  如今他們是不管這徐宴是個什麽來路,能被白啟山老爺子這麽看重的後生,前途可期。


  錦上添花的事情,做的人多,也不厭其煩。再說,今日來柳家道賀的人裏頭有不少是家中有財卻無人有能力平步青雲的。似徐宴這等被豫南書院山長親自看重,一看將來必定能鯉魚跳龍門的寒門貴子,自然多了去的人妄圖雪中送炭。


  常言道,商人逐利,眼看著有利可圖的事情,自然不乏有人來動心思。


  況且方才這一家三口進來,徐家的內人他們也是親眼瞧見了的。不說長相不美,到底是生過孩子的。比起徐宴這等青蔥少年的模樣,總顯出幾分老成的麵相來。男人麽,誰不號那一口鮮嫩水靈的?不少家中有適齡姑娘的,難免不會動那歪心思。


  不過這些也隻是一閃而逝的念頭罷了。徐宴再好,這不還隻是個窮酸書生麽?


  前院裏熱鬧,蘇毓在後花園呆了一會兒,看時辰差不多。便請花棚的仆從幫著看一下賀禮,塞了一小錠銀子給仆從,也起身離開了桃林。


  柳家是當真奢華的。今兒從一踏入柳家府邸,蘇毓心裏就感慨來著。雕梁畫棟的園林,巍峨精美的屋舍回廊,一路走過來入目都是奇珍異草。這樣奢華的院落是多少銀兩堆砌出來的?說句不適宜的話,柳家在金陵說一不二的地位,當真儼然跟土皇帝沒差的了。


  蘇毓聽了仆從的指引,穿過大片的桃林又來到後花園。此時,園子裏的人更多了。除了涼亭裏坐著說話的婦人還圍在一起時而一陣嬉笑,時而一陣議論,花圃裏頭也有不少妙齡少女嬉笑著走動。


  男子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因著金陵商業發達,今日來的商人也多。聚在一起說的最多的,自然是各種買賣。蘇毓目光泛泛在院子裏找了一圈,還沒找到徐宴,倒是被一個團團臉的年輕婦人給拉住了胳膊。那婦人也是見蘇毓一個人站著,也不與人攀談搭話,伸手過來拉一把。


  冷不丁地被拉到婦人堆裏,蘇毓有一絲僵硬。尤其是她這麽一站進去,一堆人的眼睛刷地看過來,仿佛她是什麽異類。


  蘇毓低頭看了一眼,除了衣裳料子不是綢緞的,倒也還行?


  說起來,蘇毓也是今日才發現的。這個時代好似沒有商賈不準著綾羅綢緞的律法規定?若不然,就是金陵城天高皇帝遠,商賈膽子大?這一涼亭的婦人居然個個綾羅綢緞加身,穿金戴銀。


  微微勾起嘴角,蘇毓擺出了一個溫婉的笑意,然後不卑不亢地走到一旁尋了個空位坐下來。


  婦人們見她這般倒也沒說什麽,方才瞧見這一家子相貌出眾了些。雖詫異她穿得質樸,但見蘇毓麵對他們絲毫沒有畏縮之意,又是柳太守請來的客人,私心裏各種猜測這這家人的身份罷了。後宅的婦人眼中就那麽一方小天地,男人們在外走動能聽到風聲,女人家的消息卻不是那麽靈通。


  蘇毓縮到人群裏,既不多話挑事兒,又對誰的話都一幅側耳傾聽的樣子。有些嘴巴格外碎的婦人難得遇到這樣一個聽人說話的,自然說得起勁。說到高興了,就什麽話都往外倒出來。


  “你們沒聽家裏人說麽?”其中一個藕荷色馬麵裙的年輕婦人捂著嘴,生意上聽來隻言片語就什麽話都敢往外頭說,“約莫半個月之後,定國公府蘇家的船就抵達金陵了。就那定國公府的嫡二姑奶奶親自來,說什麽來金陵收咱們這的綢布,金陵的綢緞好,京中的官老爺們也愛的很!”


  這話一說,亭子裏頭好些有些城府的婦道人家立馬不說話了。


  麵麵相覷的,一個個拿帕子掩住了嘴。看著這將家裏頭聽來的大消息拿著當嘩眾取寵的噱頭的小婦人,彼此臉上都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小婦人也不懂,隻當自己說到了有意思的叫大家夥兒都豎著耳朵,更加得意洋洋了。


  蘇毓聽著倒是心裏一動,不過也沒開口。倒是旁邊一個胖胖的婦人開口了:“定國公府的嫡二姑奶奶?怎麽這兩年這麽多貴人來咱們金陵?是都覺著咱們金陵好了麽?”


  “可不就金陵好麽?”一個人開口,立馬有人接茬,“我聽說北邊兒冷得很。哪有金陵風調雨順?”


  “這倒也是,金陵的水養人。”


  說著一個個附和,一時間將金陵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好一通誇讚以後倒是有人又問起了這定國公府嫡二姑奶奶的事兒。既然叫二姑奶奶,想必年歲也不小了。入了金陵,還得跟女眷們供著捧著。


  “這我倒是沒聽家裏人說,”那小婦人見所有人看著自己,道,“就聽說外頭找回來的,厲害得很。”


  蘇毓眨了眨眼睛,就是有些奇怪,這定國公府到底多少事兒?怎麽哪兒哪兒都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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