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九霄環佩一
已是近響午的時候，日頭勢正起的厲害，街上人都匆匆加快了腳步，慌亂間總有遺落東西的人，攤主眼尖，才瞅到掉在桌腳後的小紙包，撿起左右看了看，掂了掂拎到陰涼點的地方掛起來了。
再過了差不多兩刻鍾，街上行人越漸少了，不少小販收了攤，一些攤主做到屋簷下，樂嗬嗬的聊了起來。
撿了小紙包的攤主，是個賣包子的青年人，按理說早就該走了，包子這種早點到了這個點都是賣不動的。
青年撈起搭在肩上的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左右看著街上沒什麽人來往，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小紙包，也不再等了，收拾蒸籠打算回家了。
一個一個疊到一起，蒸籠裏沒有剩下一個包子，青年不禁笑了笑，眼角忽瞥到屋簷下一個獨坐的身影，趕快收拾好了擦去臉上的汗，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打開的紙袋。
“姑娘，看你在這坐了好久了，餓了吧。”
九凝“啊”了一聲，看著青年人遞過來的紙袋裏，放著一個雪白的饅頭。
青年人見她不動，擦擦汗又說：“你不要嫌棄，今日生意好，隻有這一個吃剩下的了，我看你在這坐了一上午了，一定是餓了，墊墊肚子。”
九凝遲疑片刻，接下青年人送來的包子，見他並沒走，拆開紙袋咬了一小口，咀嚼過後齒間竟彌留著一股淡淡的香甜。
“謝謝，很好吃。”九凝由衷道，本以為這顏色簡單樣式簡單的饅頭該是什麽味都沒有，用來充饑的凡間麵團，倒是低估了這凡人的手藝。
“行，”青年人爽朗一笑，“吃完就快些回去，姑娘家一個人在外邊不安全，我這也要回去了，我妻兒還在家等我吃飯，回去晚了怕是要急。”
“謝謝大哥，我知道的，你快些回去，別讓你妻兒等急了。”九凝也不好反駁什麽，隻應了這青年人的話，和他揮了揮手，吃著他送的饅頭，盯著他身影漸遠，在前頭急忙跑來的一個用布巾纏發的女人麵前停了下來，兩人有說有笑，一起拉著車攤走了。
回去？他這次想回去都回不去了，不知是哪個點出了問題，她跟著九霄環佩跳下來的時候，身上法力全部都消失，她在這坐了一上午，靜下心來時分明是可以感受到周邊靈力浮動，甚至可以吸取這些靈力，隻是她用不了法力，除了神仙的身體，現下她就是個凡人。
正當她一籌莫展的時候，她有了手裏的饅頭。
沒有法力就沒有辦法感應九霄環佩的位置，琴入凡間，隻會落在有緣人身邊，九霄環佩不同，不是琴自己擇的主，它是有主之琴，它的主人定就是那雲端唱歌的女子。
九霄環佩落入凡間，琴中琴靈會聽從主人的命令，生成種種機緣，去到它主人選擇的人身邊。還真是好運氣，能得到仙人垂愛。
九凝就顯得淒慘許多，她的法力突然消失，想來想去，隻有可能是有人事先做了準備，布了結界或是陣法，一旦她到來，就隻能任人宰割。
奇怪的是，她到了這裏許久，也不見結陣之人出現，倘若是為了抓她，不管陣法還是結界，都會在獵物掉入的第一時間，被主人知曉，她可是快安生的在這兒過了一個凡間的半日了。
九凝吃完饅頭，與其在這坐著，不如邊走邊打聽打聽，看這有沒有什麽善用琴弦的人，或是家喻戶曉的琴。
九霄環佩是難得之琴，不論做工還是音色，種種都是絕世之優，若是有這麽一架琴，莫說這座城，哪怕是整個國，都會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善用琴弦的人更是懂得，出了一把絕世之琴，定會想日日夜夜擁有，就算得不到真正的琴，想來畫卷也是會有一兩張，到時候就更好確認了。
凡間的太陽雖隔得遠，那股子灼人的熱倒是沒有半分減少，九凝方走到太陽底下，便被刺眼都無法睜開，好在她沒了法力，倒也還是個神仙。神仙都嫌熱，凡人這一日日又是怎麽過來的呢？
還沒能走出兩步，忽一股狂風從街頭竄出，卷席而過，掀起一地的沙石，吹得小販們的傘棚噗噗作響。
九凝心中警鍾大作，心想著來了，不知誰大聲喊了句“要下雨了！”
頓時風裏響起一片車軲轆聲，坐在屋簷下閑談的小販們，立馬散了個幹淨，追著人們散去的尾聲，‘噗’的一聲，絲毫不亞於天水倒流，街道立馬成了一張河道。
九凝趕緊跑到屋簷下邊，踩到哪裏都能濺起一灘水，以至於鞋成了覆水的舟。九凝站在屋簷下，趕緊脫了鞋子，倒出裏邊的水，腳踩在地上又有些冷，想將些穿上，看著這濕淋淋的鞋，穿了大概也一樣。
若是法力還在多好啊，九凝捧著她的兩隻鞋，望著這場意外的雨，原還以為是什麽妖魔鬼怪，竟隻是凡間的一場雨，好在不是她先喊出了聲，想著想著忽笑了起來，幸好不是妖魔鬼怪，一場雨就已經很應付了。
“姑娘，姑娘——”
屋簷下不知何時又來了個人，喊了好幾聲，九凝才回過神來，朝身側看了過去，還沒見到人長什麽模樣，頭上先多了把傘。
“傘送你，你這樣會著涼的。”
九凝盯著握傘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聲音也煞是好聽，低沉悅耳，掃過他一身紫色衣飾，第一眼便注意到他那雙金色眼眸，清明幹淨，帶著笑意，彬彬有禮。
男子愣了愣，手明顯抖了抖，抬手想說些什麽，卻是接過了傘，另一隻手攢到身後握成了拳。
九凝看了他許久，凝珠喜好美物，說來說去凝珠便是沉睡時候的她，都是同一個人，所以她也一樣。卻不想盯得他一身不自在，便移開了目光。
“你，你，我，我……”那男子更加慌張，你你我我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出來，隻傘往她頭上移的更多。
九凝看了一眼，他正站在傘邊，想是後背都淋濕了，穿上鞋子接過傘，朝他那邊走了些，早知道凡間的男子害羞，她就不該盯著人看，也不是人人都和九靈一樣。
這些念頭冒出來的時候，九凝也沒有多想，因為此刻，她已經有了合理的解釋，九凝和凝珠是同一個人，凝珠是她沉睡時候留在凡間的影子，是個凡人，有七情六欲，但她沒有，所以性子會有些差異。她是神霄殿九凝，九靈最得力的幫手，她此番全是為了完成九靈布下的任務。
一切都是能說的通的，連她都沒有懷疑，比如，她為什麽會沉睡，為什麽會在凡間有個叫凝珠的影子，為什麽她要來收拾眼下這個爛攤子。
她越清醒也越糊塗。
“多謝，我有些失禮了。”
“啊，沒，沒。”男子少了手裏的傘，心裏更慌，拽著衣角捏的骨節發白，好在是藏在身後，沒人看見，慢慢又鬆開了，往傘下移了一分。
“你的眼睛真特別。”
雨依舊傾瀉不止，淅淅瀝瀝的聲音砸在地上，心裏反而更加平靜，那男子也完整說上了一句話。
“我是異國人，所以跟一般人會有些區別。”
原來凡人也有這樣瞳色，在仙界隻有仙獸化人，眼睛會與神仙有差別，或是一些特殊情況引起異變，一般都與凡人一樣，是淡淡的琥珀色。
“說來，我總覺得在哪見過你一樣。”九凝看向男子，她這般說定是會被人誤以為想要搭訕，其實全然不是，是真的覺得他眼熟。
男子又一次愣住，他也不認為是在被搭訕，半響才支吾道：“是，是嗎？那人叫什麽名字？”
九凝沉吟片刻，怎麽就說到名字了，不過眼熟罷了，她怎的記得，“不記得了，我忘了許多事，雖已想起許多，但好像還沒記起那個與你相似的人。”
男子握緊的手又一次放開來，握住傘柄，禮貌一下，仿佛剛剛的驚慌失措隻是九凝的錯覺一場，道：“即是有緣一起躲雨，也不好叫姑娘一直為我撐傘。”
九凝撒了手，身上衣物本就濕了個透，在雨裏站的久了，不免積了寒意，覺得有些冷，可看這雨，根本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怕再這樣待下去，她是要成了第一個在凡間感冒的神仙了，那就真的可笑了。
男子早有注意到九凝這濕漉漉的一身，雨太大實在是不好走，他才想將傘送給她，既然已經有了一起躲雨的情分，不如送佛送到西。
“姑娘，我見你孤身一人，是來京都投靠親戚的麽？”
“京都？”
“姑娘難道不知京都？是從他國來的？”
“不知，我第一次來。”
兩人在這雨中相談起來，九凝才發現在凡間有那麽一兩個熟人其實也挺好，這人也不錯，雖有些害羞，舉止卻很得體，一瞧便是有修養的謙謙君子，人間這般氣質的人，向來是叫做文弱書生，既然有文弱兩字相稱，信他一信，也夠不成威脅。
“在下江城，不知姑娘怎麽稱呼？”
“九凝。”
隻是這雨何時才能勢頭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