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獨幽十三
風息人靜，沒了凝珠裏的倒影，所立之處仍是一片廢墟，一兩株樹還守在原處，並不安生，那盤延在土地深層的樹根，隱隱有要拔土而出之象，似是受不了，空氣裏四處流竄的濃厚的血腥味兒。
狂風再柔和，終究沒能脫離狂這一字，大片的街道摧毀，是兩人一場虛假的大戰造成，可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了，要是都認真起來，隻怕得是天崩地裂不可擋。
鬥篷人這一走，留下的那些原本裝牙舞爪的人鬼，迅速展露枯敗之象，橫七豎八的躺在一堆，原本還有些皮肉樣，瞬間變成了幹癟的老皮，想餓了千萬年之久的吸血蟲，一口吞了僅剩的精華，片刻，就隻剩下一堆白骨，像鋪路的卵石，零落四散。
九凝合上手心將凝珠收了起來，兩手置於腰前，朝獨幽笑了笑了。她才剛醒，身體並未完全恢複，鬥篷人這一走，倒也不是好的，之後的賬，一點點算就好了，不怕找不著他。
獨幽撓了撓頭，也不對鬥篷人的突然離去感到意外，反而急切的伸手抓住了九凝的袖子。
九凝挑眉一笑，用表情詢問他，怎麽了？
“大人，”獨幽輕輕的喊了一聲，道：“我想和你說說話。”
“嘁，”九凝笑出了聲，摸著他的頭說：“這不是正說著嘛。”
獨幽鬆了手，不好意思的說：“是啊，睡了五百年都睡糊塗了。”
“五百年……”說起來，今次醒來，確實感覺有些怪異，還有他們所處的這個空間，總覺得不是現世。除了這些，腦子裏更有些奇奇怪怪的記憶，想起來可笑的很，特別是那張同她一樣的臉。
“獨幽，我有些事，記得不大清楚了，也不太記得為什麽會在這裏。”
“大人，”獨幽總喜歡這樣輕輕喚她，乖巧的沒有一點棱角，試探著問：“大人，你記得凝珠嗎？”
九凝想了想，不知他為何這樣問，搖頭道：“那不是本尊的珠子嗎？”
“那大人記得九——”獨幽一時頓住，思慮片刻還是小心翼翼的說：“九靈神尊，大人還記得嗎？”
“自然，他是本尊同僚，說起來，許久沒有去拜訪過他了。”九凝答道。
“拜訪？”獨幽細不可問的嘀咕了一句，麵色有些奇怪。
隻記得是同僚了嗎？難道是剛剛醒來，記憶有了偏差？畢竟當年那場劫難太過浩大，若是產生了些損傷，也能說得過去。
五百年，雖算不上遙遠，也足以讓人心寒意冷，萬一是她想忘，忘了就忘了吧。隻是，凝珠的事為何也記得模模糊糊。
“說來話長，我不知道大人為何會記不清一些事，這一點預告也沒有。”
“那就說說，為什麽會在這兒。”九凝拈來一朵雲，在空中坐下，雲飄在半空中，冷冷的風不時從耳畔溜過，吹得兩縷鬢發瑟瑟發抖。
吹得血腥味上浮的厲害，到了空中才看到這個村子的慘狀，屍橫遍野，血濺高牆，有幾間還未燒盡的屋舍，墨煙翻滾，天是墨紅色的，地麵幾乎被灼成了碳麵。
那是座廟，她還被迫假扮成獨幽，說來可笑，誰能強迫的了她。
“那是獨幽廟，我被人強行喚醒，受來陣法不能離開，可是在那裏呆了好久，後來大人還來了。”獨幽見她看向獨幽廟的方向，正好此時跟她提起，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麽。
“嗯，”九凝點頭，“本尊還被凡夫俗子威脅，做了好久的假獨幽，真是丟人。”扶額閉上了眼。
“對，”獨幽笑道，看來她是記得的，既然還記得，正好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正是因為這間獨幽廟，大人來到這裏，也與獨幽廟有莫大關係。”
獨幽話未說完，九凝接了下去：“有歹人動用琴靈願力，篡改過去，這一次，是獨幽琴。”她說完，看向獨幽，疑惑道：“天下靈蘊，從來都是九靈神尊掌管，為何會出現這樣的事？”
“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他全沒有想過為什麽出現這樣大的事，來的人是九凝而不是九靈，他一覺睡醒，已是身陷囹圄，哪裏知道，忽然，他想是記起什麽，大聲道：“號鍾！”
“我記得大人說過，是號鍾帶你來的這兒。”
聽他這樣一說，好像是的，她之前見過號鍾，可她怎麽就將號鍾忽略了？
號鍾當年從魂體飛身成靈，幾次機緣下，獨得天機眷顧，步步飛升，一躍成仙，如今應該也快登上神位了。
記憶裏，確實有他的麵目，帶她來這的是他沒錯，可為什麽呢？號鍾是個隻願賴在神霄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仙幾千年，知道他的人寥寥無幾，之後，為了些私事，一直待在冥府了。
說到冥府，隱隱記得自己前不久去過，應是在那兒遇見的號鍾，可他帶她來這做何？九靈最是關心六界安危，怎的不去告知九靈？
“嗯，確實是他。”九凝平淡道，這事雖然奇怪，也未讓她感到驚疑。
看她這般平淡，大概還不知道，現在的號鍾早就不是以往的號鍾，人心可怕，神仙也一樣。九重天上時，成天隻知道躲在神霄殿，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還當他隻是孤僻成性，其實隻不過是道不同而已。
“獨幽！”九凝忽叫了他一聲，聲音中有些急切。
正好打斷了獨幽，他正想著要將號鍾之事告訴九凝，回頭卻發現自己雙手竟變得透明。
獨幽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這一切都是在預料之中，隻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就像九凝乘風而來的時候，快的那樣不真實。
“大人，沒事的。”他道。
半響，又在九凝的擔憂和不相信中說：“大人，能再見你一麵真不容易，獨幽此生無憾。”
他的話語，已是在做訣別了，不管如何，總該有挽救的方法，什麽此生無憾，都該在試過之後，便是在這之後，也會還有辦法。
九凝斷不相信，已經召出凝珠，要施靈力保他，獨幽隻是笑的越發真實，那種真真切切，被幸福感包圍的笑。
“不必了，散靈之象，大人是知道的。”
“怎麽會這樣？”九凝並未停下，凝珠旋轉兩圈，透明的水晶球裏，溢滿了銀色的光芒，從九凝手中飛出，一道光芒同時繞向獨幽。
“我何其有幸，得大人為友，謝謝。”他咧嘴笑的露出兩排大白牙，麵上看不到一絲遺憾，再見她一麵，是他唯一也是最後的願望了。
“在這之前，我還有一事要托於大人。”他說著，胸口自動飛出一團綠瑩瑩的光，分成了兩樣不同的東西，一株虛影般的仙草，一個淡粉色花苞。
“這是霓仙草仙子贈與大人的禮物，有助於大人恢複。”見那株仙草正向前飛去，仙草本是有靈識的東西，霓仙草死前殘留的幾分意識，更讓它如同認主一般，沒入到了九凝的體內。
他越說下去，九凝那顆幾千年都難的難受一次的心，便越慌張。散靈一事，沒有回轉的可能，完全沒有，她是知道的，她知道的。還在不相信什麽，騙自己有什麽用。
九重天的神女，一樣是孤冷的，決絕果斷，天命注定的事情，該是好好接受，好好道別。
為何她與記憶中的自己不一樣了，她難受，難受的想哭，卻不知眼角已經落下了兩道淚。怎會不難受呢，已經算不清有多長的歲月，她一個人站在結靈樹下，也不記得是什麽時候起，我身邊有了這個小小的身影。
他陪伴她，很久很久了，是唯一的友人。
“獨幽……”捧著凝珠的手微微顫抖著，她想說，不會，不是散靈之象，卻如何也開不了口，另一個她，常年孤零零站在結靈樹下的她，告訴她，這是真的。
“大人~”獨幽軟糯糯的喊到，撒嬌一般，這是他做錯事後，最常用的招數。
他不忘將另一個粉色花苞引到九凝麵前，“這是霓仙草，她的孩子，這個孩子應是和他的家人快樂的生活在一起的，隻是現在出了些變故，還請大人將他帶回九重天，帶給玉光仙子。”
獨幽的身形越來越淺薄，像是誰人眼裏的幻象，“最後還有一事，大人務必要小心號鍾，他……”
銀色的光芒中，那片虛像驀的消失了，最後一句話，還剩下半句。
凝珠陡然從空中跌落，落在雲麵上那雙緊緊握著的手旁，九凝緊閉著眼睛，淚水散落，成了盤潑大雨，衝散了這混亂時空裏的汙穢。
琴靈消散，願力也不再，這場鬧劇暫時結束了。
此刻，她卻希望一切還沒有結束，可能獨幽還會回來，她耳邊吵鬧的聲音還會在。
“大人，九靈神尊說我命中是有仙緣的！”
“大人，等我成了神仙一定不會和號鍾一樣，他簡直就是塊死木頭！”
“大人，大人……”
景色褪淨之後，竟是在一片荒郊野外，高山聳立，萬裏青蔥，坐在空中的神女正一動不動的盯著，掛在草葉上的一段晶瑩剔透的細絲，兀自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