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獨幽一
敢情普天之下的神仙都有一個通習,走著走著就瞧不見人了?
凝珠坐在壓貨的大板車上,盤著腿兀自苦惱,堆得比人還高的貨,打下一片陰影,從荒郊野外一路奔走,終於到了一個叫梧桐鎮的小城鎮裏。
街道上人們的目光緊隨進入的馬車,她抬起頭,便見他們都追了上來,撐著車麵站起,往後退了退,還未停穩的馬車上跳下來一個消瘦的年輕小夥,大步走過來,欻拉一下將蓋在貨物上的大布扯了下去。
她被大布扯下時帶來的灰一嗆,捂住嘴,吞了吞口水,追在車後的人停下,馬車也不在走,另一個同樣瘦弱看起來比第一個年輕人要壯實些的青年,拴好韁繩走來,站在前一小夥旁邊,兩人對視一笑,壯實青年舉起了手。
“大夥安靜,安靜。”先是幾句慣例的開場白,“這次的新貨絕對夠,人人都能買的到,而且,”他看消瘦小夥一眼,大聲接著道:“我們哥倆打算給各位點優惠,原來五十兩白銀,現在隻要三十兩白銀!”
薄利多銷?三十兩白銀也不是什麽小錢了吧,她抱胸靠在貨物上,鬆了口氣,還以為哪些人是看見她了,一窩蜂聚上來原是這兩人帶來的貨,粗略往旁邊瞟了一眼,是什麽稀奇東西,要人用三十兩白銀都要來買的?
跳上來一人,瞪在車麵上晃了晃,凝珠趕緊站好,往後走開,見青年踮起腳從最上方拿下來一件東西,又開始說:“我們兄弟兩的手藝是這方圓八十裏最好的,有言說,誰家的更像,誰家的機會就更大!這次的貨比上次的貨要更精細,連細節都是一模一樣,要買的就要趕快了!”
那是一架七弦的琴,琴身用紅黑兩色的漆刷過,刷的不甚均勻,有些地方不知是沒刷的仔細,還是不小心撞掉了,能看到一小塊生木。那琴弦繃的很緊,勒過弦眼位置有過不少摩擦,留著大大小小的痕跡,這兩人常年做防琴,還做成這個樣子,用老宋的花來說就是早日放手早積功德。
且不說這琴做工粗糙,草草了事,絕對值不了三十兩白銀,就算有人傻到要送錢給這兩個青年人,也得看看,這架仿琴到底仿的像不像,願意發錢買琴的人,總不是為了買回去做個空架子,對音色也是要有所要求,但這琴做成這樣,音色基本是沒談了。
這般想著,人群裏已經有舉著錢袋要擠到前麵來的了,一邊大喊:“我要!我要!”
車上小夥瞄準那人,走到前麵向那人招手,“來,到前麵來。”
那人將錢袋放到他手裏,搓搓手望著車上的青年將琴遞給他,捧在手裏看了看,興高采烈的抱著走出了人群。
嗯……世事總出乎意料,她退到一邊,生怕車上青年一不小心用琴砸到她,自有人買走第一架琴,人群就開始沸騰了,都舉著錢袋往前擠,車上的青年一來一回,額上冒出些許汗珠,本想趁空擦擦汗,但是抑不住群眾的熱情。
凝珠打了個哈欠,知道這滿車子受歡迎的琴,肯定跟她此次來的事有一定關聯,隻是好奇,滿街滿戶的人,為何對一架仿琴趨之若鶩,看來都是些不懂琴的老百姓,買回去做燒火材?白發三十兩白銀,嘖嘖,真是個富有的小鎮。
“不要擠,不要急,我們爭取人人都能買到最新版,誰家都不漏!”小夥打心底笑的開心,大概因為是很真實的笑顏,她還覺得笑的挺好看,手裏提著事先備好的小布袋子,已經裝了快半袋,人山人海,竟是沒有散去一點,反而越來越多,堵在街口,連生意也不做了,隻想搶到一把仿琴。
隻有她一人在,暫時還是選擇埋伏的好,若是又遇上性子狠些的靈,等人來的時候,就隻能收屍了。
街道上熱鬧不減,都懷疑是不是那些個財大氣粗的人又打算回來再買一趟,大板車上貨物拿走了一半,小夥用繩子捆好錢袋,又拿出來一個新的抖了抖,一個一個人手上去收。
凝珠坐下,盯著小夥一把抓的手,百無聊賴的數了起來,一個錢袋,兩個錢袋……啪嗒!
一架琴掉落在她腳邊,蹭著她的鞋邊滑下去,嚇得她手抓著兩隻鞋麵,心神一空,愣住住。
車上青年別提多麻利,拿琴的動作流利,下一秒似乎要舞起來,看來,並不知道,掉了一架琴下來。
她盯著眼前的琴,樣子簡直沒法看,方才隻是掃過幾眼,看的也不算清楚,這樣放在麵前看,估計這刷琴用的漆也是極下等的,才會對著一塊一塊的硬結,她頓了幾秒,忽伸出手看向周圍,想來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她,手指彎曲停在硬結上,想要扣掉,眼神一瞟,停在幾根琴弦上。
雖說這架仿品要多失敗有多失敗,但這琴弦還是選的不錯,老宋做琴的時候很少用什麽細鐵鋼絲,喜歡用馬尾,說那樣做出來的琴才不會覺得像是有什麽變了,但這類琴,一般不賣,掛在牆上也沒人會問,有時就會有一種錯覺,家財萬貫的錯覺,就算收入很少,老宋也讓她活的很好。
對於琴,她生來便有一種喜歡,因為從小就在琴的陪伴下長大,其實不是,全是因為她恰好喜歡而已,她的爺爺,從來都不喜歡她彈琴,還喜歡編造一些亂七八糟的故事來騙她,可她不是個能好好聽話的人,即便沒有天賦,連付出就能得到回報,也是要多假有多假。
就算這樣,她仍是喜歡,喜歡這種生來就在的感覺,沒有血脈相連,依舊息息相關,她慢慢壓向琴弦,輕輕一勾,勉強發出一點小小的聲音來,手指勾起那太緊的弦時,微微有些發痛。
人群卻在這之後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動來動去,她回頭一看,奇怪剛才鬧得跟個菜市場似的,車上的琴也還剩下小半不止,卻發現那些安靜下來的人都在看同一個地方,她順著他們的視線往後看,嗯,什麽都沒有。那他們看什麽呢,比琴還要重要?
疑惑中,便見滿大街的人往後退了退,全部跪了下來,叩首伏地道:“拜見獨幽娘娘,恭迎獨幽娘娘顯靈。”
凝珠睜著兩隻眼,掃了一圈,看向唯一還站著的兩人,車上的青年和收錢的小夥,不會是看見她了吧?哪知,那兩人噗通一下跪下,車因為突如其來的一跳,吱嘎吱嘎溜著輪子響。
所以,是看見她了?看見便看見,別下跪啊,折壽啊折壽!
兩年輕人是生意道上的老手,悄悄打量了她一會,對了對眼神,她還想著怎麽要這些人站起,車上那人頭頭是道的說了起來:“鄉親們看,我就說了,我們做的琴肯定能讓獨幽娘娘顯靈,三十兩,買了絕對不吃虧!”
那人還在為自己的跛腳琴打廣告,並不像那一眾封閉迷信的百姓,眼裏看不到對神明的崇仰,邊側頭向她使了個眼色,看來,有人愛財,橫空出現的人在他眼裏,都是一顆搖錢樹。
百姓默認那人的話,紛紛點頭,有抬首叩到地上,道:“恭迎獨幽娘娘顯靈,請獨幽娘娘移步祠堂。”
人群裏有人站起來,她隻睜眼看著這一場戲變,便有被請到一張四方小坐上,奔跑著,抬去了祠堂。
祠堂也是修的金光燦燦,富麗堂皇,華貴的像是進到了一座金洞窟,兩眼一時看不過來。祠堂的祭台上本來是放著一架琴,紅黑漆色相混,處處精美細致,一點也挑不出哪裏不好,她被請到那架琴的位置上,盤腿坐下,有人遞來那架琴,她接過,放在膝上,倒也挺習慣這個樣子。
隻是幾人在團蒲上跪下,又磕了磕頭,說了句:“獨幽娘娘好生休息。”給她上了幾燭香,走了出去。
兩個賣仿琴的年輕人從門邊竄進來,仍是用打量的人目光看了台上的人幾眼,兩人撞來撞去,最終,還是那是遞琴的青年說:“獨幽娘娘,嘿嘿。”
凝珠哈哈笑兩聲應他,拿起台上一個蘋果,還沒入口,就聞到蘋果上一股檀香味,抓起衣服狠狠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看著那兩似乎要說什麽人。
青年見她給了機會,整了整衣襟,大步走到祭台中間,眼角露出一抹精明的笑:“獨幽娘娘,不,這位小姐,雖然你衣著奇怪,是我們從前沒有見過,但我想你也不是什麽獨幽娘娘。”
她嚼著蘋果,一臉無謂,但麵對兩個盜版販子的打探,嘴一硬,“我不是難道你是?”
青年點點頭,接道:“我當然不是,”他麵色一暖和,搓起手來:“獨幽娘娘是,但是獨幽娘娘要想永遠是獨幽娘娘,還需要我們兩的幫助,不知道,娘娘有沒有興趣合作?”
商人為財死,果真不假,不管奸商明商,腦子這等東西都有,能猜到她不是獨幽娘娘,還想加以利用,其實答應也沒有什麽不好,還能要個五五分成,發筆橫財,但也沒心思跟著瞎鬧玩,可現在都被丟到祭台上來了,要是被一群神迷發現她的身份,嗬,薑糾會來救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