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春雷九
顧府閉門幾天幾日,氣壓低沉,仆人們做事都是輕手輕腳,萬不敢觸了眉頭,惹火上身,偏生有人這時候上門,美其名曰,探望傷患。
守門的士兵自是不敢放他進來,他卻一掌推開大門,死活抱在門上不鬆手,士兵們隻能攔他,要是為這點事去煩他們家將軍,估計以後就不用再站在這裏了。
他豈是幾個士兵能攔住的,玩夠了,在兩人頭上一敲,全部倒地沒有反應了。
冬兒跪在床邊,手裏拆開新的紗布,將舊紗布拆開,傷口已經愈合的差不多,說:“已經快要結痂了。”
“嗯。”她點頭,說:“謝謝。”
“姑娘謝什麽,這是奴婢分內之事。”她拿起藥盒,起身出去。
凝珠坐在床上,舉著自己包成餅似的手看來看去,一手摸到小腹側邊,那裏也裹了一圈紗布,回想起從空中掉下的畫麵,隻差一點,她就會被殺。
外室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像是木盒墜落,她探出半邊身子,喊了一聲:“冬兒?”
卻沒人應答,不禁奇怪,掀開被子,忽竄進來一黑衣人,一身束身裝,頭發紮在腦後,黑布蒙麵,眼含凶光,一上來就掐住她的脖子。
凝珠身子一僵,笑了起來,道:“紫槭。”
來人百無聊賴的鬆開手,扯下黑布,聳了聳肩,在桌旁坐下,倒茶倒水,自己招呼起自己來了。
“冬兒呢?”她穿好鞋子。
“敲暈在外邊睡著。”
她走來,孟婆早就倒好兩杯茶水,推倒她麵前一杯。
“紫槭,我這幾天總想,春雷也是靈,她應該是知道顧晚是誰的。”她撐腮,心中愁雲慘淡,還沒有哪件事這樣掛心,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忽懷念起從前上學讀書的日子,雖然現在也還是個學生狗。
“你知道名琴認主是怎麽認的主麽?”她反問道。
凝珠搖頭。
孟婆放下茶杯,揚唇一笑說:“傳說這是一架從天而降的神琴,穆皇有三個公主,同時發現這架琴並撿了回來,三個公主都想要,就請來穆皇,約定誰彈得最好琴就歸誰,第一個公主彈的時候,發出來的都是鋸木一般難聽的聲音;第二個公主才碰上弦,手就被莫名割傷了;第三個公主一試,才發出這琴真正的聲音,奇怪的是,這位公主,並不會琴。”
第三位公主自然是錦華,她尚不會彈琴,卻能用這把琴彈出樂聲,這樣一把名琴,三人都想要,偏偏選了錦華。
凝珠恍然頓悟:“我知道了,是強行認主,她選錦華是因為三個公主裏隻有她真心喜歡九靈。”
孟婆滿意一笑,說:“春雷正好出現在神尊來了穆國之後。”
“她是衝九靈來的?可她是靈,怎麽能幹出這樣的事?”茶杯裏的水漾出幾圈漣漪,她一手按在桌上,杯中水紋不止,反而更多。
孟婆負手站起:“仙墮成魔,靈墮為妖,她現在,早該不是什麽靈了。”
“妖?她難道是來報複九靈的,才趁這個時候出現?”
“不知,但也難說,”她搖搖頭,進來也甚是神傷,傾盡心思想救地府,又冒出個春雷來,“我現在擔心公主,依她的性子,最多傷心久些,服毒倒不至於,何況還有我天天陪著。”
這麽說,就不是自己服毒,可她顯然知道自己有吃下毒藥,想見九靈是真,卻是不想要見她的。
“她服毒的時候你在哪?”若是有孟婆在肯定不至於讓她喝下毒藥,便是春雷,也不能在她麵前下手。
“正巧被人叫開了。”她顯得十分煩悶,來回走動。
“還有其他人,有其他人。”哪裏會有這麽巧的事,喊走孟婆是調虎離山之計,為的就是好對公主下手,看來春雷知道她的身份,其他人會是誰?地府的冥王,他不是已經達到目的了嗎?
她看向孟婆,她雖為了地府安危留在人界,可是在人界這麽久,地府那邊難道不知道,或者說不是什麽人允許?
“是冥王?”她問,並非不相信她,而是,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對付九靈,全部都是冥王一手策劃,所以酒娘給她吃的東西一點作用也沒有,地府一眾人才會去枯山找她回她。
“不是,”孟婆當下否認,猶豫不決,歎了聲氣說:“殿下隻是和人做了一場交易。”
交易,又是交易,酒娘也是和人做了一場交易,是同一個人,是他在幫春雷?
難道一開始不是為了找到擾亂時空的靈嗎?怎麽還帶恩怨的,再這樣玩下去,她該相信誰,萬一冥王交易的目的不僅是九靈墜入輪回道,孟婆是敵是友,隻是一個妖靈,怎會發現不了,那喜歡做交易的人,藏在什麽地方,春雷什麽時候會再下手,她要怎麽救他?
“紫槭——”她大腦一片混亂,有許多問題,猜疑不定,如果她願意告訴她,說到嘴邊的話卻被打斷。
孟婆朝外斜了一眼,道:“有人來了!”便消失了。
凝珠捧著臉,調整呼吸,聽見兩聲敲門聲,外頭那人就推門進來了。
顧晚一眼看見伏在桌上熟睡的冬兒,掀開珠簾,在屋裏四處瞟了瞟,隻見她一人坐在桌邊,穿著一件單薄的中衣,不似平日有活力,眼巴巴的望著。
他給她披一件外衣,在她對麵坐下,沒像平日那般刻意奉承躲避,沒精打采,一頭栽進了他懷裏。
顧晚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終還是攬住了她,凝珠一震,抬起頭,一把抱住了他,心想道:反正你現在是個凡人,任人宰割,還要我來保護。
他手一頓,兩人靜坐了會兒,他起身去抱她,往床邊走去。
凝珠心一驚,望向她的小被窩,雙手用力一推,喊道:“我傷口痛!”噗一聲從顧晚懷裏落了下來。
她眨眨眼,嗬嗬傻笑坐起,真丟人,她在亂想些什麽呢!
顧晚麵無表情的哼了一聲,在一旁坐下,幫她將被子拉上來蓋好。
凝珠心裏一陣敲鑼打鼓,半天不敢動,他那聲哼,是什麽意思,是發現她在想什麽,心中發出來的不屑嗎?
見好不容易有了的改變,突然間又回到了原點,她又露出那副遇上老虎的神情,呆愣愣的盯著他。
“哪裏痛?我看看。”他伸手去撩她的被子,隻是簡簡單單一句關心,凝珠卻心慌了,拖起被子滑下去,直道:“不痛,不痛了!”
顧晚收回手,好奇起自己到底有多可怕。
蛇形的風箏仍還掛在床邊,兩隻眼睛被畫的又大又圓,利牙再尖銳,隻是個虛假的陪襯,一點都不可怕,反而顯得很可愛,
他給她掩掩被角,見她不那麽拘謹,說:“我要回去了。”
回去?凝珠登時坐起,“回哪裏去?”
“玉湖關。”他道。
是啊,他是個常年駐守在邊關的將軍,這次回來想來是有事的,算算時間,也該走了,那她的任務怎麽辦,她還沒有變成他的因。
“哦,”她低低應了一聲,說:“我去送你,你什麽時候走?”繼而想到一個十分嚴峻的問題,他走了,她去哪?
“明天。”顧晚不得心意,聲音一下生冷起來,衣擺在腳邊垂下,起身欲走。
“那個,”她在後出聲,說“你走了之後我會出去住,你不用擔心我賴在你家。”
雖這樣說,可之後也沒想好去哪,孟婆在皇宮,現下她的立場不分明,自然不能找她,好在她還有不少珠寶,大概是能找個客棧堅持一會。
顧晚不言,迅速消失在她的視線裏,在窗前閃過的虛影,匆匆忙忙,對她一番話,不見多在意。
她是個難明白事的性子,顧慮多的跟江裏的水似的,畏畏縮縮,有些事情眉頭早就清楚,偏偏要往別處想,她這性子也不是天生就有,本來是清水一樣明朗簡單的人。
第二日,日頭初起之時,顧府一眾人已準備好出發,新棉被綁了好幾車子,士兵們在做最後的檢查,一個接一個上馬了。
顧晚望著大門口許久,胯下馬兒都有些耐不住性子,焦急嘶鳴起來,他拉住韁繩,鞭子打落在馬背之上,大抵人生總會留下些遺憾,從前遇不到,而今緣薄。
她這一覺睡得又沉又久,忘了時候,想起他是今天離開,趕緊穿了衣服,鞋子穿到一半,冬兒火急火燎的跑了過來,驚呼道:“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她抬起頭,這才一覺睡醒能有什麽不好,難不成有人要來搶顧府?
冬兒蹲下身幫她穿鞋子,繼續說:“將軍返關的路上被皇上的禁衛軍攔了下來,一百多個將士都負傷逃回,隻有將軍被帶走了!”
這可是真的不好,皇宮怎麽會平白無故來抓人,看穆皇樣子,是十分信任顧晚才對,也明白無他無穆國今日,定是春雷!
她扶著冬兒站起,推了門便往外走,腳下似踏風乘浪,生生帶起一股風來。
大廳裏,東倒西歪著一群人,丫鬟們準備藥盒在一旁,幫著遞遞東西,士兵在進行簡單的止血包紮工作。
支支強行拔出來的箭鏃丟在地麵上,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看上一眼就已是頭暈眼花,他們忍著這讓人作嘔血腥味,還強忍著痛破皮穿肉的痛。
凝珠沒有勇氣再看下去,再大廳裏轉了一會兒,人群有人喊了她一聲:“宋姑娘!”
那小將向她跑來,盔甲上濺了血,人倒是沒什麽事,她記得他,是常跟在顧晚身後的唐校尉。
“宋姑娘,對不起,我們沒能護好將軍,反叫將軍為了我們被抓走,”他低下頭,眸子裏一片憂鬱,忽一錘桌麵,憤憤然道:“沒想到皇上竟然在我們返關之日派人埋伏,將軍一片赤心,怎麽會謀反,真是瞎了眼!”他氣的直咬牙,連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都隨口而出,若不是受傷者眾多,便是殺進宮裏他們也能做到。
從前書裏常有功高震主之說,顧晚可說是神將,大名響徹之時,民心將心,定是會有所向,如此他也跪他做皇,奉他旨意,奮血浴戰,駐守邊關,守的是穆姓江山,穆皇是身坐高位之人,已經昏庸到這個地步了嗎?此舉,真叫人心寒!
“快,你送我進宮,現在就送我進宮!”凝珠拉住他的手腕,現在隻有她進宮,若是孟婆願意幫她,那麽此難固然能解,若是不能,也一定不能讓他出事。
“不行,”唐校尉當即拒絕,說:“要去也不該你去,弟兄們就算隻剩一口氣,也會將將軍帶回來!”
說著,一眾人接連舉起手中長劍,高呼救將軍,聲音虛弱,話語不清,傷員占了大半,手裏的劍硬撐在地,搖搖晃晃,能真正行動的,寥寥可數。
“不,你讓我去,我有辦法,一定可以救他回來,你送我到皇城外,再去邊關調遣軍隊,要是五天內傳出皇上要殺將軍的消息,你就領軍,直搗皇城,要是五天內什麽消息都沒有,就帶著軍隊偷偷退回。”
現在還能放手一搏,薑糾重傷不知如何,緊急關頭,大抵隻有這一個辦法。
“不行,就算這樣,也不能讓你去!”他仍是拒絕,讓一個女子孤身犯險,絕對不是他們該做的事!
“你要是不送我去,我自己出去叫車!”凝珠推開他,轉身往門外走。
唐校尉自是放心不下,她要是自己去,萬一出了什麽事,見到將軍他要怎麽交代,隻好再隊伍裏點了個健全的小將,說:“你趕去玉湖關,照宋姑娘說的做,我和她一起走一趟!”
她一笑,從腰間扒下一塊令牌,丟給被點的小將,兩人相視一眼,鄭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