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武曌 三三秋夕 三四班師
三十三 秋夕
秋夕將至,風兼草木,寒蟲亦鳴。媚娘臨風鳴琴,微覺肅肅。阿菊旁側侍立著。
“才人。”聽得阿蓉音聲,媚娘依舊於琴弦間,頭亦未抬。”太子殿下遣人來了,說是秋夕之禮。”阿蓉將一沉香木製長形小盒。置媚娘案前。
待阿菊打發了太子所遣之人,媚娘思度著案上沉香木製小盒,並不急於打開。依太子處事性情,這份禮當不致有甚逾越處。太子素性沉穩,萬事皆不會著痕跡罷。媚娘想著。然為萬全計,媚娘還是借了一個由頭,著阿菊、阿蓉先後皆往尚局去了。
待阿菊、阿蓉次第皆往尚局,媚娘打開沉香木盒看時,內裏是一枚細長於闐白玉簪,簪作竹節形,玉質瑩潤,當真可玩。是曉得了我不喜唐帝賜的金鑲玉雲頭發簪了麽?媚娘唇邊浮起一抹輕笑。
媚娘細細撫摩著這枚於闐白玉竹節簪,過得片時,將於闐白玉竹節簪依舊置歸盒內。又再半個時辰,待阿菊、阿蓉先後歸來,著阿菊打開沉香木盒,媚娘將於闐白玉竹節簪執於手間看了。道難為太子殿下心意,隻此禮未免逾製,想是太子殿下一時疏忽。簪之則不宜。又著阿菊依例將於闐白玉竹節簪置放妥當。
未幾日秋夕,自當賞月,阿菊庭前擺了長案,上置放了些果品。媚娘說秋意風清,賞月最貴清氣,庭前已有黃桂,再燃香,薰意雜陳,反不好了。故此並未燃香木,隻是庭前黃桂樹下靜靜賞玩了些時月色。看看將至戌正,媚娘著阿菊取了琴,自彈得一曲《清秋月》。正彈行間,行宮裏卻不知誰人清笛音起,嗚嗚咽咽,伴媚娘蕭散琴音,幽遠不絕。
“才人,阿菊聽著,這笛音竟似專和才人琴音的。”待媚娘停了琴音,阿菊旁側言道。
媚娘心下早是生奇,然笛音聽來卻似太**中方向。也不說破,隻淡言語了聲”是麽?”
秋深了,寒露浸階。媚娘琴音甫畢,笛音亦即將落。媚娘於庭前黃桂樹下站著。笛音靜了些時,似待媚娘琴音再起,琴音久未起時,依舊太**中方向,卻又嗚嗚咽咽,起的一曲《月出皎兮》——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詩經 陳風 月出》)
媚娘聽了,隻覺音聲若宛,低徊間情思不禁之意,不免有些傷感,怔怔立著。
一夜秋風落索,寒蟲哀鳴。次日風起,(定州行宮)草木搖落。
未久就將重陽,宮中鹹慶,雖以大家駕正遼東、現非安、洛兩京故,一切從簡。阿菊是依媚娘吩咐庭前設了菊花小宴。媚娘獨坐庭前菊間,又自酌了些菊花酒,心下不覺有些煩悶,思念起阿娘來。
阿娘現下還好麽?長安路遠,重陽秋深。阿爺去世來,阿娘心下並不如意。或者,要待自己宮中榮遷,阿娘方能——念及此,媚娘不免有些傷心——入宮數載,自己仍居才人之位。雖於宮中人看來,唐帝頻加垂問,算待自己聖眷優隆,然畢竟仍隻居才人之位——要何日方得升位,令阿娘榮光呢?
(注:1、宮中內官升遷,並非皆依承寵。
2、《唐會要 卷三 雜錄》載”天祐二年九月六日。內出宣旨。乳母楊氏可賜號昭儀。乳母王氏。可封郡夫人。第二乳母先帝已封郡夫人。可準楊氏例改封。中書奏議。言乳母古無封夫人賜內職之例。近代因循。殊乖典故。昔漢順帝以乳母宋氏為山陽君。安帝乳母王聖為野王君。當時朝議。猶或非之。惟中宗封乳母於氏為平恩郡夫人。尚食高氏為蓨國夫人。今國祚中興。禮儀革舊。臣等商量。楊氏望賜號安聖君。王氏福聖君。第二王氏康聖君。從之。”
3、此處欲以乳母賜號內職二品昭儀,雖以乖於典故,終未以行。然亦可見內職之甚者,至於昭儀二品,亦未必皆經承恩——是內官之二品昭儀或五品才人者,其昭儀、才人,俱乃內職女官名也,有經承恩,亦有未經承恩者。否者何以有此誤?故內官五品才人,即未承恩,亦可升遷,甚可升遷至未承恩二品昭儀。)
三十四 班師
又過的時日,遼左戰報傳來,果不出媚娘所料,江夏王道宗督眾築土山於(安市)城東南隅,浸逼其城,城中亦增高其城以拒之。士卒分番交戰,日六、七合,衝車礮石,壞其樓堞,城中隨立木柵以塞其缺……築山晝夜不息,凡六旬,用功五十萬,山頂去城數丈,下臨城中……山頹,壓城,城崩,會伏愛私離所部,高麗數百人從城缺出戰,遂奪據土山,塹而守之。上(唐帝)怒……命諸將攻之,三日不能克……上(唐帝)以遼左早寒,草枯水凍,士馬難久留,且糧食將盡……敕班師。……城主登城拜辭。上(唐帝)嘉其固守,賜縑百匹,以勵事君。(《資治通鑒 卷第一百九十八 唐紀十四 貞觀十九年,公元645年》)
乃詔天下以歸——以賊帥莫離支,猶不授首,本圖未果,誌無旋旆。忽屬徼外霜嚴,海濱寒冱,念茲兆眾,便命班師。朕所向必摧,上靈之佑也。所攻無敵,勇夫之力也;方且仰酬玄澤,展大禮於郊禋;賚此勤勞,錄摧鋒於將士。有勳者別頒榮命,無功者並加優恤。諸渡遼海人,應加賞命及優複者,所司宜明為條例,具狀奏聞,朕將親為詳覽,以申後命。貞觀十九年十月(《唐大詔令集 卷一百三十 高麗班師詔(貞觀十九年十月)》)
為此役兵軍折損之唐帝歸途中難掩傷懷,自泣歎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資治通鑒 卷第一百九十八 唐紀十四 貞觀十九年,公元645年》)”
嘉其固守,賜縑百匹,以勵事君。恐是以泱泱大唐之軍對小夷狄,曆將年載,損兵折將,終不能克,無以自表,故賜縑百匹以遮羞罷。至於城主升城,拜手奉辭,那便是所謂有辭千裏遠侵之軍了。這城主倒是會嘲人。媚娘心下略些暗諷——唐帝素愛惺惺作態,者番勞數十萬大軍,戰馬死者什七八(戰馬數萬匹),戰馬之騎者死當更不可勝計也。賊帥莫離之猶不授首,本圖未果,折損兵軍,無功而返,總要有所以言天下臣民,否者何以遮羞也。至於”朕所向必摧,上靈之佑也。所攻無敵,勇夫之力也(《唐大詔令集 卷一百三十 高麗班師詔(貞觀十九年十月)》)”,若此言非虛,戰之為勝,豈非遼東失地早複,高麗早平,何至唐帝歸途涕淚乎。
這班師詔顯係唐帝自吹之言了。媚娘微搖了搖頭。
注:1、《唐會要 卷九十五》“初入遼也,將十萬人,各有八馱,兩軍戰馬四萬匹。及還,死者一千二百人,八馱及戰馬死者十七八。張亮水軍七萬人,沉海溺死數百人。”此十七萬軍乃貞觀十八年初入遼東時。
2、《舊唐書 卷三 本紀第三 太宗下》“貞觀十九年春二月庚戌,上(唐太宗)親統六軍發洛陽”。貞觀十八年先鋒十七萬,貞觀十九年唐太宗親征六軍之數,當至少過五萬,甚乃十萬眾。
3、《舊唐書 卷一百九十九上 列傳第一百四十九上 東夷 新羅》“太宗將親伐高麗,詔新羅募集士馬,應接大軍。新羅遣大臣領兵五萬人,入高麗南界,攻水口城。”是新羅出兵五萬。
4、《新唐書 卷二百二十 列傳第一百四十五 東夷 高麗》唐廷“又發契丹、奚、新羅、百濟諸君長兵悉會”。
綜上1、2、3、4所注,唐太宗此番高麗戰事前後用兵當過三十萬餘。
5、《唐會要 卷九十五》“及還,死者一千二百人,八馱及戰馬死者十七八。張亮水軍七萬人,沉海溺死數百人。”
此戰唐太宗勞過三十餘萬大軍之眾,親征高麗。遼東失地未複。歸國途中君臣對泣,歎“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是確然敗也。
至於軍兵戰死之數,若惟戰士死者一二千人,水軍沉海溺死者數百人。皆知軍戰之時,戰馬若死,戰馬上騎者難存。《唐會要 卷九十五》“(貞觀十八年)初入遼也,將十萬人,各有八馱,兩軍戰馬四萬匹。”至於貞觀十九年唐太宗親征之時戰馬之數,當亦不在於少。又豈有**戰馬數萬匹,馬死什七八,而士喪僅二千人之理?顯俱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