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不孝不悌
“不過, ”明珠稍微猶豫了一下, “此事若是當真鬧到那個地步, 咱們與太子殿下、還有四公子,都算是徹底撕破臉皮。%し殿下如何想,倒是無妨, 但我有些擔心——”到此處, 便抿了抿唇, 眼光輕輕轉向北方。
予鈞會意, 重華殿的正北方不過數十丈便是昭陽殿,皇後再如何對他們保護疼愛, 但太子與四公子予鋒也到底還是皇後的嫡子親孫。太子向著重華殿的種種行動皇後是看在眼裏的,但反過來若是予鈞和明珠對太子反擊過重, 卻也難保皇後心裏不會更加難過。
想到此處,予鈞略沉了片刻, 還是搖了搖頭:“娘娘通透豁達,對今日的局麵早已看透。此次景失蹤之事用心之毒, 根本就是謀算你的身孕性命, 我斷斷容不得。既無雙全之法, 那這不孝不悌的罪名, 我背了也無妨。”
明珠微微動容, 不由緊了緊他的手:“長公子——”
一言未盡,外間染香的聲音便響起:“殿下,昭陽殿的白芷姑姑過來傳皇後娘娘的口諭。”
予鈞和明珠不由對望了一眼,心下同時微沉。
待得聽到白芷所傳口諭竟是請予鈞即刻到昭陽殿話, 二人的心情就更加複雜了。
“你先休息罷。我過去看看皇後娘娘。”予鈞當著白芷的麵也不欲多太多,隻是撫了撫明珠的肩,“放心,凡事都有我。”
明珠卻微微搖頭:“娘娘既然請白芷姑姑過來,大約也是想見咱們的,我還是與你一同過去的好。”
白芷姑姑微微欠身,並沒有一句話。
予鈞心思飛轉,白芷姑姑身為皇後身邊最信任的宮女,此刻的態度幾乎就等同皇後的態度,當下也不堅持,便親手扶了明珠到重華殿外登上軟轎,前往昭陽殿。
這一路過去原本就短,隻是在寒冷夜風的輕嘯中,夫妻二人心照不宣的沉默還是顯出了些許的凝重。
很快到了昭陽殿,白芷引著予鈞和明珠進了暖閣,便見皇後身著寬袖淺碧織錦鳳紋常服,正坐在榻上垂目把玩著一柄如意,神態平靜祥和一如平時。隻是此番傳見的意味十分微妙,加之此刻已是深夜,這樣的情景便更帶了幾分異常的不祥。
“皇後娘娘。”予鈞扶著明珠一同行禮。
皇後微微抬手:“罷了,坐。”
白芷姑姑直接駐足在暖閣之外,輕輕帶上了門。
“葉家姑娘找到了?”皇後抬眼望向予鈞和明珠,眼光裏帶出了些許疲憊。
“是。”明珠應了一聲。
“恩。”皇後垂了眼簾,“那你們的打算,也是籌謀好了的罷?”這話似問非問,更像是老人向著眼前如箭在弦的蕭牆之禍的慨歎。
“娘娘,明珠的身孕已有八月,”予鈞沉聲應道,“此時鬧出此事,這謀算的已經不是明珠的名聲,而是她們母子的性命。”
皇後默然片刻,重又抬眼望向他們二人:“若是本宮叫你們現在將手裏的動作放下,你們可願意?”
予鈞和明珠不由對望了一眼,心中的五味雜陳直是翻江倒海——此事難道要忍下去?
“娘娘——”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然而下一刻卻是明珠動作更快,伸手一攔予鈞,搶先回應:“我們願意。”
“明珠。”予鈞愕然望過去,然而也瞬間明白明珠的心思,不由越發憤怒也越發心疼。太子多年來向著他的不仁不義、肆意發作謀算,其實很大程度上就是憑借著這父父子子的關係,太子雖然自己不仁不端,卻認為他就應該孝悌忠忍。而一步步忍到如今,予鈞對父親的憤恨早已滔。而此刻明珠為了皇後的再度忍耐,幾乎便是在他心頭再點一把火。
“真的麽?”皇後又問道,“你們受了這樣多的委屈,這次的事情又如此惡毒,你們當真可以不報複?”
明珠唇角微微揚起:“無論從哪一處算起,我都應當叫娘娘一聲祖母,既然是為了祖母,那退一步也使得。至少如今葉景是平安無恙的,將此事遮掩了也沒有多少難為。”她的聲音依舊清朗而堅定,絲毫聽不出委屈為難的意思。
皇後轉而望向予鈞:“予鈞,你的心思呢?”
予鈞又深深看了明珠一眼,才欠身應道:“娘娘,為了您的身體,臣是當真不希望您再思慮這些瑣事過多。但若娘娘果然掛懷,我們自然也是能夠忍這一回。一時之氣再如何,也比不上娘娘更要緊。將來若再有什麽,便那時再罷。”
皇後抿了抿唇:“你們的心意,祖母看得出。你們願意為祖母受這個委屈,祖母也很記念。不過麽,”頓一頓,素來溫柔慈和的麵容上浮起一絲淡淡的冷笑,“將來有什麽,將來再,眼前的事情,還是眼前了斷的好。”言罷便微微側目向外:“白芷,傳旨給太子府,太孫妃受驚,胎像不穩,問問太子妃和顧侯府上還有沒有南夷尋來的茶葉、湘西得來的草藥,尋些送進宮裏。”
南夷茶葉,湘西草藥?
耳聽白芷領命去了,竟是要連夜傳旨,予鈞和明珠再度對望,都是驚疑不定——果然已故的元德太子所喝的茶葉夢澤草與如今的玄康太子妃顧氏有關,這一宗被皇後此時叫破的意義不言而喻,隻是這湘西的草藥……
“娘娘——”予鈞望向皇後,心中再度巨震之餘又是酸痛不已,卻也實在不知道能什麽,遲疑措辭之間便跪了下來:“您……”
“娘娘早就知道了罷?”明珠心裏也十分難受,但到底與身為玄康太子嫡長子的予鈞不同,她此刻還是冷靜得多,甚至飛快地想到,有關皇後中毒之事的線索為何一斷再斷,到底是何人能有這樣手段在皇宮之中如此翻雲覆雨、滴水不漏。
其實早在當初年下祭禮、玄康太子用計找人布局襲擊自己的時候,明珠心裏就已經隱約約的懷疑過,這苦肉之策在田獵大典裏是不是也用了全套。那時候的皇後還是瑾妃,身體十分康健,元德太子則日暮西山,睿帝考慮著早亡的發妻恭和皇後,也顧慮著朝野上下並不明朗的局勢,還沒有當真顯露出來要讓瑾妃正位中宮的意思。從某個層麵上來,大約就是當時瑾妃的生死一線,才催化推動了後來的局麵。
而當中最大的得利者,正是玄康太子。
素來在奪嫡奪位的家爭端之中,弟謀兄、子謀父的例子都是不計其數,雖按著禮法為大逆不道,卻從道理上不算如何出人預料。
然而玄康太子若是當真給皇後下了那樣危及性命根本的重藥從而牟利,個中的歹毒陰狠也算是縱觀古今的出類拔萃了。
也正因如此,在皇後中毒之事上懷疑玄康太子的人便極少,而明珠便是有一定的證據在手也不敢輕易提出,當然主要的顧慮還是怕皇後心裏受不住,至於玄康太子此行是否會顛覆乾坤,自毀山河就又是另一件事了。
然而此刻皇後此言,竟似早就心知肚明。
皇後伸手拍了拍予鈞的肩:“起來罷,你父親做的事情,與你有什麽相幹,他有幾分野心幾分孝心,祖母又不是如今才知道的。”頓一頓,又道,“你們回去好好休息罷,這次的事情,祖母會料理的。”
明珠心下也是不忍:“娘娘這是何必,我們其實已經留手,您……您當真不必這樣傷了母子情分。”
皇後正視明珠,柔和麵孔上笑意越發平靜悲涼:“早在他叫人截殺他哥哥的那一日,母子情分就算是斷絕了。我這一輩子虧欠旁人再多,也算不得如何虧欠太子。他心裏恨的,是我為何不是實打實的名門之女,為何沒有給他一個有權有勢的外家、反而因著我的前塵往事,給他許多流言蜚語。如此種種,我心裏明白的。這或者也是我的報應,虧負了旁人那樣多,就不配得著兒子孝敬罷。“
”祖母,您且看著我們,也不要如此想才好。“予鈞幾乎已經紅了眼眶,膝行兩步到皇後麵前,“青宮縱然有一時的糊塗,急功近利,也不至於……”
皇後摸了摸他的頭頂,就像他時候一樣:“好孩子,祖母當然是想著你們的。起來,帶著你媳婦兒回去休息罷,夜深了呢。” 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