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五月十四
鄯氏臉色越發難看,明珠未出閣的時候就已經非常讓人頭疼,行事風格強硬粗暴到難以接招。如今轉眼兩年過去,錦瑟宗姬不但沒有離京遠走,還搖身一變成了如今簡在帝心、高居重華殿的太孫妃。
雖跟明珠和予鈞的姻緣,鄯氏可以算是第一個頗有些“靈犀”似的在眾人之前首先想到,卻也萬萬沒有料到現在的局勢。
而明珠隨著身份的改變,再經曆了風波種種,看似言行風格要比先前收斂鋒芒一些,然而卻更難對付。這句話慢悠悠地出來,也算不得什麽意味複雜的試探,鄯氏卻開始莫名地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壓力,這樣的壓力即便在太子妃麵前回話也好像沒有過。
“太孫妃此言又是何意?”先前的鄯氏還可以甩手而去,現在到底顧忌著明珠這個太孫妃的身份,不得不耐著性子應付。
明珠輕啜了一口茶,又沉了沉,倒也不隻是為了向鄯氏施壓,多少也是有些調節自己想到韶華與明重山而生的驚痛憤怒。不過她如今在京中這樣久,又長居東宮重華殿,言語便自然而然地帶出了一種先前不曾有的端和風儀:“先前在王府之中,倒是不曾看出夫人會這樣急躁。清查王府,是皇後娘娘的意思,不過是為了晉王府的臉麵,才隻有口諭,沒有明旨。夫人都不細想想當中的緣故,便覺得是我在針對夫人麽?”頓一頓,又微微打量了一眼鄯氏今日的裝扮,桂色刺金福紋長衣滿是富貴端莊,精致鬢發一絲不亂,語氣中不覺便更多了一點點的諷刺,“夫人若是真覺得對王府全在掌握,絕無絲毫紕漏,那有關韶華郡君產之事,就勞煩夫人給皇後娘娘一個得過去的交代。一句宮寒體虛,您就想應對昭陽殿?”
鄯氏最終還是沒有繼續與明珠對峙,而是讓步,由昭陽殿女官直接到晉王府中照料產之後的韶華郡君,同時暗中清查明重山與韶華郡君的住處。
從內裏來,孝瑾皇後與明珠此舉,完全是表明了不信任鄯氏的態度。隻是從外表上,還可以用中宮恩寵的借口,隻皇後疼愛韶華,也算是讓晉王府麵子上好看一些。
至此,這段以明重山與韶華夫婦為中心的風波,以羽林營和晉王府同時展開暗中的清查,以及表麵轉為平靜而暫告段落。
而明珠回到東宮之後,除了政務幫務之外,也有其他身為宮眷的責任。譬如新婚的鄯悠然入宮向孝瑾皇後請安及謝恩,身為長嫂的明珠自然要一同到昭陽殿。無論關係是否親近,禮法上還是不可缺少的。
四月二十,盛裝打扮的太子妃親自領了新婚的予鋒和鄯悠然夫婦到昭陽殿向睿帝與孝瑾皇後請安,予鈞和明珠也列席作陪。
這樣的場麵看來十分和睦,尤其是年少秀美卻行動穩重大方的鄯悠然行動得宜,讓睿帝和孝瑾皇後都非常滿意。很快宮中便有了許多對這位四少夫人的稱讚誇獎,覺得這樣端莊溫柔,時時含笑,寬和優雅的女子才是真正皇家孫媳應有的儀態風範。
明珠起初倒是沒有在意這些流言,她在晉王府的時候與鄯悠然也有過幾次接觸,那個時候對鄯悠然的印象其實不錯。尤其是在年少衝動的明重蘭對比之下,就更會覺得行動穩妥的鄯悠然可愛可親。
但是隨後的數日之中,鄯悠然幾乎每隔兩三日就會入宮向孝瑾皇後問安一次,有的時候會帶些糕點瓜果,有的時候則隻是陪著孝瑾皇後話。
隨著鄯悠然請安頻頻,明珠幾乎去昭陽殿的時候三次裏就有兩次會遇見鄯悠然。鄯悠然就是再言語討喜,到底也會讓明珠和孝瑾皇後話時不能如先前一般,隻能停留在衣食住行,家宅親眷這些真正的女眷話題上了。
此外更讓明珠頗有些介懷的,便是鄯悠然常常在向孝瑾皇後請安之後,也會到重華殿拜訪。
起來這是妯娌之間的親近走動,若真放在尋常女眷之間,也可算是好事。對外顯示著太孫與兄弟之間的和睦,對內也可讓久居深宮的太孫妃不會長日無聊。
隻是,明珠並非尋常女眷,她在重華殿之中其實忙碌非常,而鄯悠然與她之間更不是普通的妯娌。
礙於情麵,鄯悠然在前兩次拜謁東宮的時候明珠還招待她喝了幾盞茶。而到了第三次,也就是時近端午,予鈞早回東宮,帶了些新鮮的東西給明珠,進門便剛好見到了鄯悠然。
明珠倒是笑意盈盈,一派大方自然。
但予鈞卻牢牢記得先前的對話,幾乎是一眼也沒看鄯悠然,不過點個頭道聲免禮,就直接回了寢閣。
明珠原本在這些裏已經對鄯悠然的殷勤走動心生不耐,此刻便直接含笑開口:“太孫有時出入書房時間不定,還是常回重華殿的,為了禮節大防,悠然你便不必常來請安了。”
鄯悠然臉上微熱,心道這位長嫂還是如同出閣前的作風,並沒有什麽改變。隻是她們之間不隻有長幼之序,還有君臣之別,當下也隻能再幾句場麵話,便行禮告退。
很快便是端午,宮中王府民間,皆是大慶慶不斷,因著明重山剛剛受傷,予鈞便將羽林營的統領之權也交了出去,隻收緊禁宮翊衛,同時與蕭佐展翼等人密會數次,將英國公府防守得如鐵桶一般。
一方麵是因著樓靖如今漸漸痊愈,可是還不想讓外界得知,另一方麵也是南姍越臨盆在即,英國公府是斷斷不能再出事了。
五月初九,瓜熟蒂落。
在英國公府、行鏢局、連雲幫內外數層,明明暗暗的多層防衛之下,南姍越終於平安生產,為英國公府再添一位公子。
喜訊傳到宮裏,睿帝親自賜了一個“慶”字,公子的大名便直接定為樓元慶。
與此同時,蕭佐到東宮回稟公務的時候也帶回了一件的喜事,年初剛低調成婚的燕衡與藺澄月,如今也有了喜信。
喜事連連之中,予鈞和明珠也不免越發忙碌,一麵是要繼續留意著英國公府樓家眾人的安危,再者也要籌謀未來重奪京策軍和羽林營的兵權。至於與家人或下屬一同歡慶的時間,卻實在沒有多少。
“白翎,從碧水別院再調四個人去燕衡那邊。澄月如今是頭次有孕,千萬心。”明珠整理完了手邊的兩疊卷宗與公文,緊蹙的黛眉始終沒有舒展,“另外就是國公府,慶哥兒如今這樣,昭哥兒的也才六歲,家裏人的心思或許會在慶哥兒身上放的多,可是也要叫人仔細留神昭哥兒才行。京畿的盤查不許鬆懈,武林之中有什麽異動都不要輕看,尤其是跟赤霞派有關的。還有……”
“還有什麽,都明日再。”予鈞從殿外進門,直接打斷了明珠。
“你今日回來怎麽這樣早?”明珠有些詫異,並沒有起身相迎,而是將手裏的信件攏一攏,飛快地確認了一下還有沒有遺漏的事情。
“回來看看你。”予鈞繞到她的書案後麵,也掃了一眼,“今日的事情差不多了。”向白翎揮了揮手,“就這樣吧。”
白翎忙躬身退出,明珠這才稍微活動了一下自己已經有些酸痛的脖頸和肩胛,起身轉向予鈞:“今日朝中不忙麽?”
予鈞直接伸手攬了她的腰:“忙歸忙,總有輕重緩急的。”
成婚到如今,明珠倒是也習慣了這樣的親近,尤其白翎退出之後,重華殿西暖閣之中也沒有旁人,索性就直接順勢倚進他懷裏:“就會哄人,你提早回來難道不是有事?是不是跟連雲幫有些關係?”
予鈞將她摟得緊了緊,便覺得她肩頭和腰間似乎是瘦了些,關節骨骼似乎比先前還明顯,心裏微微一酸,便有些歉疚之意湧上心頭:“誰一定是有事?難道我們夫妻之間隻有公事可談?”
明珠這倒真是有些詫異了,下一瞬卻又警覺起來:“是不是有什麽不舒服?是郴州戰場上的舊傷複發了?”趕緊從他懷裏掙脫出來,上下將他看了看,“今日你見了郗老醫正,是不是有什麽不好?”
予鈞握住她的手,心裏越發柔軟:“亂想什麽,我沒事。”
“真的?”明珠仔細看了看他的神色,似乎真不是作偽,才有些放心,隨著予鈞一同回寢閣,給他更換常服。
“明珠。”予鈞換了衣服,便從明珠身後再度抱住她,“你最近太累了。是不是,心裏有些煩躁?”
明珠在他懷裏微微一僵,隨即放鬆下來,可是並沒有話。
“最近這些日子,身邊總是這些產育相關的女眷之事,外邊也有風言風語。”予鈞斟酌著措辭,“可你不要放在心上,兒女之事,到底是看緣分的。”
明珠沉默了片刻,才終於低聲道:“急與不急,我也改變不了什麽。”靜了靜,又轉身望向他的眼睛,“倘若,我真的一直沒有身孕,怎麽辦?”
予鈞也望著她的眼睛,溫言道:“哪裏有那麽多‘倘若’、‘如果’。倘若是我的問題,我早早亡故,你又要怎麽辦——”
他一句話沒完,便見明珠眼裏竟有淚意。
予鈞嚇了一跳,從來沒見過明珠這樣敏感的樣子,連忙伸手去抱她:“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這是怎麽了?”連聲音都刻意再柔和三分,“別哭,是我不該提這件事,其實我真是不著急的,隻是怕你壓力太大,好媳婦,是我錯了,你別哭。”
予鈞這廂解釋得手足無措,而明珠的心緒則在落下眼淚之後慢慢恢複了平靜:“我沒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予鈞想起之前郗老醫正的叮囑,不免越發篤定,隻是麵上不顯,還是和聲道:“你最近太多事情操心,定然是睡的不好,精神才這樣疲累。要不要叫白翎過來再診個脈?”
明珠搖搖頭:“應該沒什麽,我近來信期不準,是煩躁些。或許多活動一下筋骨就好了。”
“那還是算了。”予鈞果斷截口,“我也累得很,還是陪我躺一躺罷。”
明珠見他也有倦色,自無異議。
隻是隨後幾日,予鈞每日都回來的要早一些,而送到她手邊的信件公文都少了不少,連進來回稟事情的蕭佐都刻意減少了事務,明珠便有些生疑。
待得予鈞再回到東宮,又像前幾日一樣先問了明珠的身體感覺如何,明珠便有些煩躁起來:“你先前總不介意不介意,如今卻又這個樣子,還不是在心裏著急?”
予鈞卻沒什麽慍色,隻是叫白翎進來給明珠診脈。
明珠越發惱了:“診來診去有什麽用?難不成多診幾次就有了麽?”
白翎大著膽子上前半步:“主子,您應當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