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同心同行
“如果真有此言,無論是為了恭和皇後的恩情,還是為了身後的千秋聲名,皇上都不可能不翻查元德太子生前之事。”予鈞麵色也越發凝重,“事情牽扯到你我也就罷了,韶華若在其中,重山的羽林營統領之位必然不穩,那麽京中的兵權又要重新清洗排列。如果從這個角度看,你覺得是誰在幕後?太子?顧家?渭陽夫人?”
“渭陽夫人的確是奇謀過人,手中也有些江湖勢力,不過,”明珠仔細想了想,“伸手到泉州武林?渭陽夫人可能還是走不了那麽遠。而且此事之中如果有南瀛郡主,應該是要跟顧家做了交易。她畢竟名義上還是渝州帥府的女主人,顧帥的正妻。”
予鈞頷首:“我也是這樣想,不過此事咱們隻能預備,卻阻止不得。眼前更要緊的事情,還是泮月居的行程。珩舅父的意思是想在上元之前就到京裏,一日看不見靖舅父的情形,母親和舅母她們都不安穩。”
“這樣的心情,我再明白不過了。”明珠看了予鈞一眼,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側臉,“當時你在郴州前線生死不知,我也是一刻都等不得。”
予鈞將明珠攬進懷裏,親了親她的額角:“我知道。所以我也沒有攔著母親和舅母她們的行程。隻是這一路上斷然不能再出事了。”
明珠點頭:“這個自然。隻是你想怎麽做?直接派兵去迎接?”
予鈞唇邊浮起一絲冷笑:“太子爺既然這麽喜歡玩暗中的動作,那咱們自然要反其道而行之。無論如今朝堂上怎樣眾口鑠金,靖舅父遇襲是實在的。我今日已經上了密折,請求皇上許可從郴州軍撥出一千人,護送珩舅父與母親和舅母回京。倒要看看太子爺還能玩出什麽花招來。”
明珠會意:“這樣也好,行鏢局再支援外圍,絕對不會再有什麽出事的機會了。不過我會叫人繼續盯緊京城內外的江湖人物動作,咱們能出其不意,人家自然也能。”
予鈞點點頭:“除此之外,還有在秦月樓的盯梢,我看也是時候準備拿出來一了。”
明珠順手拈起予鈞腰間玉佩的絲絛在自己指尖上繞了個圈:“秦月樓,不就是四公子暗中風流的地方?這件事情要這樣早拿出來麽?我還想著等到鄯家姑娘過了門再呢。”
予鈞握住她的手:“這些女眷婚嫁之事,你看著辦吧。隻是他們想拿著東宮女眷事,那也不妨來一京中子弟的風氣好了。”
“成吧,”明珠懶懶地換了個姿勢,在予鈞的懷裏倚得更舒服些,“我原還想著等那女子懷了孕再鬧出來,會更精彩些,如今看著是等不到了。”
“壞蛋。”連日忙碌疲憊之中,聽見明珠少有這樣狡黠口氣,予鈞也是難得一笑,便低頭吻了下去。
明珠溫柔地回應了他,前頭的路是水火滔,京裏的情形是風雨飄搖,可是那又如何,他們夫妻兩個總是在同心同行的。
至少這一刻,地都是美好的。
裕四十九年的元月,大概是睿帝年間最不輕鬆的一個新年。有關太孫妃的爭議從元月初五開始,幾乎每次廷議都會被提出。
除了最初那些一次提出的質疑之外,有關太孫夫婦成婚一年半卻無所出,也成為了一個新的議論重點。正如予鈞所料,因為睿帝始終不曾正麵斥責甚至追問太孫予鈞,倒也沒有人貿然進言要廢除太孫妃,隻不過太孫是否應該采選名門閨秀、納娶側妃則被順理成章的提出。
予鈞對此表示了沉默,沒有表示讚成也沒有表示拒絕,睿帝則先問了玄康太子的意思。
玄康太子其實在元月初七之後就沒有再開口附議過有關對太孫夫婦的彈劾,行事言語之中終於漸漸顯示出身為儲君應有的沉穩氣度。但睿帝既然開口直接詢問,玄康太子就不能不回應了。他畢竟還是太孫的父親,理論上應該是最關注太孫婚嫁子嗣的長輩。
玄康太子的應答很慎重,開口還是先簡單地稱讚了明珠幾句。畢竟睿帝對於絕大多數彈劾太孫妃的本章都是留中不發,沒有斥責但也沒有批複。既然睿帝連宗景司調查的旨意都沒有下,那麽先前明珠作為錦瑟宗姬之時相救皇後娘娘的功勞便不能不算,而在郴州戰場、荊陽夜戰之中功勳更不能輕易抹去。
不過完了這些場麵上的好話,玄康太子還是委婉地表態,既然太孫妃嫁給太孫已經一年半還沒有身孕。那麽太孫身為國之儲副,也應該納娶側妃,為皇家開枝散葉,才能繼承大盛的萬裏河山。
予鈞對此還是沒有反駁,當然也沒有應承,這個微妙的態度在有些人看來其實也算是一種讓步。於是很快有人附議,認為太孫若能納娶名門貴女為側妃,產育子嗣之後,其實也可以考慮是否應該將如今的太孫妃降等為側妃,重華殿畢竟是儲副東宮,女主人的選擇還是應該慎重行事。
廷議到了這個地步,予鈞已經是怒極反笑。他連納側之意都沒有,這些閑散文官就已經開始想到他是否應該生育庶長子然後嫡庶顛倒?就算他不是與發妻明珠這樣情深意重,也不屑於如此行事。
由此當真可見,所謂的文人儒生,所謂的三綱五常,其實在權勢奪嫡的傾軋之間,都可以隨意傾覆。為了站隊附和玄康太子,這些人所謂的聖賢之書,君子之德就直接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樣混亂到有些荒唐的局勢到了上元之後,樓珩終於平安回京歸朝,終於有了相對的收斂。
其實因為掛心樓靖的傷勢,樓珩與樓珺原本的計劃是由行鏢局護送,盡快入京。但予鈞決定請旨調兵之後,各樣的手續交接與確認,行程自然就被拖延了一些。所以最終當英國公府中門大開,讓闊別京城十數年的英國公姐弟重回故居之時,已經是正月十七了了。
轉日的朝會之中,太孫予鈞便提出了有關內閣人選的提議。閣臣名單之事其實從年前就在耽擱,中書省複議又複議,始終定不下來的還是首輔人選。隨著太孫地位的確立以及樓珺獲得英華夫人的封誥,京中一直都有流言,在猜測睿帝屬意樓珩歸朝為首輔。但這當然是絕大多數公卿群臣並不那麽願意看見的場麵。
與樓家早已決裂的玄康太子自然不用,昌親王府和譽國公府也早與樓氏一族不睦。而對於如今的中書省左右相國並兩位平章政事而言,在人臣仕途的路上走了那麽多年,誰不想著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但睿帝先前並沒有正麵提過樓珩,所以群臣心中的反對也無從談起。
而在樓珩回京的第二日,太孫的閣臣本章就送到了禦前。予鈞的提議是,首輔英國公樓珩,次輔右相曾其慎,餘下閣臣的名單也有推舉,基本上平衡了昌親王、玄康太子以及幾方的勢力平衡。
與此同時,還附上了一本對京策將軍人選的建議,予鈞所提的人選,是鎮國將軍陸廣陵的長子,陸敬的長兄,陸敏。
待得兩道本章的內容陳奏完畢,在朝堂上沉默了數日的予鈞終於向著群臣百官開口:“如今內閣待建,北戎未平,京策防務懸而未決,諸公不思為君分憂這些國之大事,群情激昂就隻能用在我重華殿女眷的身上?”
予鈞本就武功精湛,此刻最後一句之中也帶了些壓抑數日的怒氣,低喝一語,聲震朝堂。
玄康太子本就與他站的極近,聞聲幾乎也是本能地一震,但很快又壓住了怒氣,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近日上本最多的尤禦史。
尤禦史也是鎮定了一下心神,才開言反駁:“太孫此言,臣不敢苟同。太孫殿下為國之儲副,重華殿女眷關係到家子嗣,自然也是國本大事,臣等議論上本也是一片忠君之心啊!”
予鈞在一喝之後也收斂了些情緒,隻平靜回應:“重華殿女眷起居,太子府晨昏定省,這些都是尚務司太監,重華殿長史該操心的事情。你們拿這樣的俸祿做這樣的官,若隻能看見這些,也有顏麵無愧皇恩。”
“行了。”睿帝擺了擺手,又拿著予鈞的奏章看了又看:“這兩本,朕準了。”
群臣立刻嘩然,連中書省眾臣都有些震動:“皇上,這內閣名單怎可如此決定?”
睿帝將奏章向禦案上一丟:“你們不是隻想問朕什麽時候抱重孫麽,內閣的事情拖了這樣久,就開始彈劾東宮女眷。既然你們都沒出要緊的話來,還要拖到什麽時候?一個個的都以為朕無人可用?”言罷向身邊的中官頷首,司禮中官便長聲宣布:“退朝!”
群臣隻得躬身行禮,謝仲耀也上前去扶睿帝,睿帝卻向予鈞招了招手,也不管玄康太子在此刻的臉色是變得多麽難看,便扶著予鈞的手直接出了乾熙殿。
在慢慢走回禦書房的路上,睿帝輕歎了一口氣,才問身邊的予鈞:“明珠如今怎麽樣?”
予鈞微微欠身:“明珠克盡本分,並沒有在意外間的物議。”
睿帝點點頭:“你這個媳婦娶的還可以,還算沉得住。”頓一頓,還是又看了一眼予鈞,“不過,你們成親日子確實不短了,忙歸忙,子嗣的事情還是得放在心上。他們彈劾明珠,固然有別的心思。但是這納側之事,其實也沒什麽不好。你若不喜歡你父親或者宗景司去挑,那你自己選兩個也行。其實陸家姑娘不錯,禤家也行。隻可惜鄯家的姑娘定給了予鋒,不然給你做個側妃也合適。”
予鈞遲疑了一下,還是斟酌著回話:“陛下,我答應了明珠,終身不染二色。男子漢大丈夫,斷然不能言而無信。”
睿帝不由側目皺眉:“她竟如此善妒?有本事的女娃娃果然脾氣也大些,但你豈可這樣答應?若是明珠當真在戰場上傷了根本、不能生育,又當如何?”
予鈞正色道:“陛下,這等事哪裏有什麽如果。臣自成婚以來,多在羽林營中值守,新年巡防宮禁,隨即奉旨出京。回來還不數日,便受杖養傷,之後趕赴郴州。再回來不到兩月,又逢國孝大喪。陛下,臣與臣妻便是有一萬個心要開枝散葉,也總得有個空閑才成。”
睿帝聞言啞然:“那倒是祖父心急了。也罷,再等等也使得。”
這段祖孫之間的對話雖然並無第三人得聞,但在朝堂上睿帝和太孫予鈞簡短的發作還是向著群臣百官表明了一個態度,睿帝和予鈞之間的祖孫默契並沒有輕易被打破,而予鈞和明珠的關係也依舊堅固。
自然有人會因此而頗為失望,但嚴格起來也不能算是意料之外。睿帝之心豈會如此輕易翻轉?有些事情隻要能開始埋下裂痕甚至懷疑,就已經是極成功的策略了。
與此同時,朝廷上的爭議並沒有順勢結束,內閣的名單雖然在睿帝金口決斷之下直接確定,然而針對於內閣官員與中書省的合作轉型,還有對太孫妃身世和身份的質疑還在繼續。
這些質疑的開始固然由玄康太子授意發起,然而卻也有一些相對中立的文臣言官陸續加入。畢竟太孫妃的身世的確是有疑點,即便如今不能算作失德當廢,可是長遠來看作為將來的皇後還是有些問題的。畢竟國母之位,母儀下,還是與尋常的女眷之事大不相同。
鬧到這個局麵,晉王府也是一定要表態了。晉王的病情在郗老醫正的診治之下也穩定了一些,但還是臥床難起,病弱沉重。世子明湛昕和其弟明湛昕索性都上了告假的本章,名義上是要在父母床前盡孝,實際上也是為了避開朝堂上的爭鋒。
但這中立保身並不是那麽容易,就算睿帝許可了侍奉父母病榻的告假,因著對太孫妃明珠的質疑,晉王府也持續麵臨著巨大的壓力。
於是在內閣名單確立的轉日,晉王在病榻上還是勉力手書了一本奏章,表示自己身為祖父,是可以確認明珠是明湛暉的女兒無疑。但有關太孫是否應該納側之事,晉王府身為人臣,不敢置喙家內務。明珠出閣為家兒婦,並非尋常人家的出閣之女,晉王府是其娘家,然而仍然份屬臣下,隻以心命馬首是瞻。
這是明著表示要中立保身,雖然在明珠最根本的血緣身世上給出了支持,卻也多少是為了撇清晉王府自身的關係。畢竟當時明珠能夠入宮參與睿帝壽宴、後來又到了田獵大典,都是因為身為晉王府的孫女。如果真的最後被證明這身份有假、意圖不軌等等,那麽晉王府也是有連帶罪責的。
另一方麵,從正月下旬開始重歸朝堂的英國公樓珩,也麵臨著這個相關的質詢。畢竟身為太孫的外家,樓家長輩對太孫的後宅女眷多少也有些更緊密的關係。
樓珩的回應就利落的多了,袖手靜聽完畢便直接反問:“有關太孫妃的疑點種種,可是如今最緊要的政務?既然諸公的意思已然上達聽,自有君父決斷。有關納娶側妃之事,若是太孫執意不肯,諸公又待如何?午門跪求,還是死諫兵諫?是不是隻要不能將太孫的後宅之事捏在手裏,諸位就覺得自己的十年寒窗,二十載功名都白費了?你們為官輔政,為的到底是江山社稷,還是脅迫君上?”
文人的口舌之爭自然是永無止境,但有樓珩的坐鎮,局麵還是相對平靜了不少。
這個時候的予鈞終於相對有些心情與時間回到重華殿,與太孫妃再奉旨解決一下上至帝後,下至百官都在關心的國本問題。
太孫夫婦這段難得的奉旨休息到了二月中旬,重華殿還沒有好消息傳出來,但晉王府卻有了喜信,成親半年多的韶華郡君有了身孕。
對此晉王府自然是歡喜非常,而予鈞和明珠也決定親自去探望道賀。因為之前晉王府的本章,完全表示了中立的態度,從另一個角度來,在這個時候的中立其實也是明確的選擇,雖然不會去順勢攻擊重華殿,卻也幾乎沒有支持重華殿。
其實之前晉王府二房與明珠的關係尚可,雖也算不上太親近,但年節走禮之類的時候關係還是要比曾經衝突激烈的長房好很多。隻是當朝局風雲激蕩之時,明珠的二伯父明湛暄與其子明重川還是保持了沉默。整個晉王府之中會旗幟鮮明地支持重華殿的,也隻有明重山與韶華夫婦。
“長公子,三姐姐。”成親了這麽久,韶華還是喜歡沿用以前舊時的稱呼。
予鈞和明珠倒很喜歡:“你如今身體如何?請太醫看過了嗎?有沒有給渝州帥府送信?”
提到父母,韶華秀美的臉龐上就飛快地滑過了一絲失落:“寫了信。不過父親可能很忙,去年寫的信也都沒怎麽回複。”
“或許路途遙遠,中間書信有失也未可知。”明珠溫言道,“如今是幾個月了?太醫怎麽?有沒有什麽要特別留意的?”
“快三個月了。”韶華重又滿麵笑容,“太醫安穩的很,開了保胎的方子了。我就是總想吃酸梅子,因為反胃的很。可他老攔著,吃太多了不好。”地抱怨了一聲,看著予鈞和明重山到外麵去話,又壓低聲音問明珠,“三姐姐,你們怎麽還沒動靜啊?祖母心裏很惦記呢。”
明珠笑笑:“這樣的事情哪能著急,大概是緣分還沒到吧。最近祖父和祖母的精神還好嗎?我確實不便多過來,你們費心了。”
韶華頷首:“都還好,祖父雖然現在還不能起來練字,但最近由靳大總管扶著,每日都能散散步,有時也去看看祖母。隻是他們不讓我多去看祖父和祖母,是怕過了病氣。”
明珠拍了拍韶華的手背:“你如今有了身孕,多保重也是應當的。”頓一頓,還是斟酌著問了一句,“等到你月份大了,你母親會入京來看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