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京策之危
予鈞和明珠早已不在乎玄康太子夫婦的這些許想法,至於昌親王妃更是翻不起什麽大風浪。二人將睿帝與孝瑾皇後送回寢殿,便直接回了東宮。
宴會上的什麽口舌意氣,遠不如眼下各種防務來的要緊。與其回去晏慶殿虛以為蛇,還不若過問一下羽林營和京策軍那邊的動靜。
白了,就算將來真有什麽更激烈的變故爭端,在晏慶殿裏爭一萬個麵子,也比不上手裏拿準的一支兵權。
然而各處的回報都很平靜,完全沒有任何異動的征兆,沒有任何不尋常的人事。
燈火輝煌的晏慶殿之外,寒冷夜風的呼嘯之中,各處巡防兵甲粼粼,皇城宮禁、京策九門,還有太廟皇陵,幾乎處處都有比之去年多出了整整一倍的人手往返巡查。
清冷的月光灑在翊衛、羽林郞與京策軍輪值眾兵將的輕甲鱗片上,映出銀輝隱隱。這樣異常平靜的新舊年交替之夜,無聲無息地度過了。
不過,正如所有人預料的一樣,裕四十九年新春的平靜安穩,並沒有延續太久。而這新年的第一件變故,便是裕四十九年種種風起雲湧的爭端之始。
正月初二,就在明珠和予鈞清晨起身之後,連宮衣尚未更換,便商議著之後到晉王府拜年之後,是不是也去看看樓靖。畢竟樓珩樓珺都要上元之後才到京中,懷孕的南姍越與兒子樓元昭也暫時不會到京裏。偌大的國公府雖然恢複了仆婢來往,但暫時在府裏居住的主子隻有樓靖一人。
“媳婦兒想的真周到。”予鈞站在明珠身後,看著她對著鏡子梳理鬢發,熟稔地去攬她的腰。
明珠輕輕打開他的手:“好了,咱們換了衣服先去看看皇上和皇後娘娘,早膳完了就得去晉王府。其實國公府不一定需要去,靖二爺不定也給你那時候似的一直在營裏呢。雖然年下營裏夥食也好些,還是得多送些藥材和薑湯過去。”著向外揚聲,“青魚,將藥送進來。”
予鈞登時苦了臉:“郗老醫正就那麽一,你還真的早晨叫我喝這個。又不是女人家,喝這麽多湯藥做什麽。”
“聽話。”明珠轉身,在他唇上飛快一吻,親昵而柔軟的聲音讓予鈞的心瞬間便軟了。而帶著宮女們送湯藥進來的染香則習慣的很,隻是垂目微笑,新來的宮女們則在後麵魚貫而入,捧著漱口的清水布巾等物,而那盞剛剛煮好的藥湯則用琉璃盞盛了,放在銀托盤中。
“好罷。”予鈞無奈地轉身,去拿那琉璃盞的藥,便在此時,外間竟有飛馬蹄聲,直達重華殿前!
這馬蹄聲太過突然,急奔而來如驚雷一般,這些新調到東宮的宮人雖然身家清白,言行妥帖,卻是從未見過鐵馬刀兵,捧著藥的宮女猛然一驚,銀盤傾斜,便聽嘩啦一聲,琉璃盞落地摔了個粉碎,那濃苦藥汁立刻四散飛濺。
宮女們自然魂飛魄散,立刻跪了一地請罪,予鈞和明珠卻根本顧不上責備追究,而是幾乎同時向外出去——這樣的驚雷飛馬,隻可能是一個情況!
果然,馬上的騎者正是韓萃,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再不是慣常的輕鬆神情,清俊眉目之中滿是嚴峻,便與在郴州陣前一般:“主子,靖二爺遇襲!”
“在什麽地方?他情形如何?”雖然看見韓萃飛馬入宮報信便知此事嚴重至極,然而聽聞樓靖有險,予鈞還是立刻神色大變。
“染香,青魚!”明珠向內做個手勢,這些慣常得力的侍女立刻會意,分頭行動,一麵將所有的宮女內監皆打發屏退,另一麵用最快的速度服侍予鈞和明珠迅速更衣。
這樣嚴重的事情,無論內情如何,兩位主子立刻要出宮是必然的。
幾乎是在一盞茶不到的時間裏,予鈞和明珠就登上了趕往京策軍的馬車。而韓萃則也一同在馬車中向二人詳細稟報:“從臘月二十五開始,靖二爺就一直住在京策營裏,從除夕開始親自領著人巡視四門。除夕那南門有點事,但是沒有太嚴重,靖二爺叫副將處理了。但是那事到了初一卻有點變化,駐防四門的京策軍軍士們內部起了點衝突,靖二爺覺得不妥,就調動了兩隻分隊來替換。初一的夜裏靖二爺總覺得有些不妥,一直都在往來檢查巡視,並沒有出事,但是就在清晨靖二爺準備從營裏回國公府的路上,卻遇到了襲擊。當時靖二爺身邊帶了八個親兵,還有兩個副將。襲擊的人身手很利落,不像是其他軍伍的假扮,因為看的出那裏頭的人高矮胖瘦,還有女人,應該是江湖人物。可是他們的行動非常老練,用展翼的話,那些人一定是練了好久。”
“展翼的情形如何?”明珠皺眉追問。展翼是在京策軍裏協助樓靖,一共帶了四十個連雲幫裏選出來的精英,分別安插在六個不同的位置。而樓靖遇襲的這個大年初二,展翼剛好是帶著三個人在京城的東北角樓附近,就用最快速度去支援樓靖。
“展翼的情形——還行。”韓萃清了清喉嚨,當初明珠回到連江寨複仇之時,韓萃與展翼都是一同最早跟隨明珠的屬下,展翼比韓萃等人年長八九歲,一直如同大哥一樣。後來到了明珠入京,結親種種,展翼又與韓萃等人一起到郴州參戰,幾近十年同生共死的同袍情分,此刻韓萃眼睛也有些發紅,“他中了兩刀,一掌,左腿骨折,不過還是沒有靖二爺嚴重。畢竟不是致命傷。”
“郗老醫正接過去了麽?”予鈞隻覺自己太陽穴附近的血管都在跳,幾乎是咬牙忍了半晌,才能平靜情緒,心裏不斷提醒自己,靖舅父還沒有死,還沒有死。
明珠伸手去與他相握,心中也是驚痛憤怒,難以形容。
將軍不惜百戰死,然而身經百戰的鐵血將軍樓靖如今並不是倒在郴州陣前或者泉州戰船上,他在大年初二倒在子腳下、繁華煊赫的盛京城中。
他的妻子還有兩個月就要臨盆,他此刻雖然還沒有死,然而按著韓萃的陳述——身中四箭,兩刀,還有三四枚淬了毒的暗器。他真的能撐過去麽?
樓靖不應該這樣死,他原本已經遠離了朝中的一切爭端,那個英俊瀟灑的龍泉三當家,那個輕袍木簪,滿身書卷氣的樓靖樓二爺,不應該就是這樣埋骨於京城的奪嫡之爭、權勢傾軋。
想起樓元昭白白胖胖的臉,南姍越溫柔秀美的麵容,還有樓珩看似冷漠的沉著,樓珺外冷內熱的關懷,明珠隻覺得自己原本漸漸沉靜的心似乎漸漸沸騰起來。
江湖殺手?好的很。
“明珠,”予鈞又問了幾句有關遇襲的細節和現在能抓住的線索與屍體,便強迫自己沉下心,望向明珠,“再加一倍的人手給重山。不管這一次下手的人是誰,他們會動京策軍,也不會放過羽林營。重山年輕根基淺,應變之力還不如靖舅父。我原先想著,年後珩舅父回京歸朝,為了內閣的事情一定會有許多爭端奏本,然而在靖舅父的安全上,當真是我疏忽了。”
明珠頷首:“知道了。燕衡在羽林營,我會叫寒再從風雷衛裏調人過去。韶華那邊,我也會送兩個侍女。”
予鈞握著明珠的手緊了緊:“恩。除此之外,咱們也不能一味防守。或許,還是我太手軟了。”
“你是陸平?”明珠皺眉。去年此時,陸平作為東宮之中最微妙的關鍵人物之一,被予鈞連夜調到了京策南門駐守。在當時而言,東宮的元德太子是最要緊的關節,而陸平作為鎮國將軍府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並無明顯過犯,予鈞隻有懷疑沒有證據,不能將其完全撤職查辦。然而如今樓靖在京策軍的位置上出事,首當其衝的懷疑就是陸平。而再往深處算一步,當時孝瑾皇後給予鈞傳信陸平不可信,就是因為他當時與姚略暗中的來往不少,也可以是早早就投入了玄康太子的麾下。
那麽來,樓靖這次的遇襲,會是玄康太子的手筆嗎?
若真是如此,樓珩與樓珺是否還應該回到京裏?南姍越與樓元昭呢?
再退一步,即便眼前的危機都能過去,處處防範之下能保證樓珩與樓珺還有樓靖妻兒這幾年的安全,但畢竟睿帝年過古稀,玄康太子的儲君名位已定。
在這個時候他若能出此卑劣手段襲殺樓靖,那麽將來他一旦登基……
“我知道了。下去吧。”予鈞將暫時想問的細節問完,就叫韓萃退下,沉默了片刻。
“予鈞。”明珠握緊了他的手,“眼下你先別擔心。靖舅父隻要還在,一定有的救治。之前我已經調動了百花穀的醫女過來,他們給老人家開調理的方子或許不如郗老醫正,但論及金創外傷和解毒之道,就算是唐門、墨宗,也沒有人敢勝過百花穀的素心醫女一脈。靖舅父不會有事的。”
予鈞點了點頭,沉聲道:“靖舅父不能有事,元昭快有弟弟了,靖舅父還要跟舅母再生女兒,樓家還要開枝散葉,英國公府還要長長久久地傳承下去。”頓一頓,又望向車窗之外,“如果靖舅父這次真有什麽,如果真是太子的手筆,那我也顧不得什麽生前身後的名聲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要與玄康太子刀兵相向了。這絕對不是予鈞願意的,雖然他或許早已經想到會有這一日,但他也沒想到這一日會來的這樣快。
現在想想當初二人還沒成親的時候,明珠曾經因為青江之事懷疑過玄康太子,那時候的予鈞其實真的是全神戒備防範,還想著如何護衛父親。
然而他的父親,或許將來又會奪走他其他的親人。
或許這就是為什麽曆代帝王都會自稱孤王、寡人,這條榮耀萬丈,統禦江山的路,果然是鮮血滿地。
明珠垂目:“無論你怎麽做,我都在你身邊。連雲幫,也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