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各憑天命
染香會意,為明珠添了茶,再度行禮退出。
明珠則坐下開始處理事務和信件,如今她手中的連雲幫隨著她身份的變化也在開始走向新的局麵。
原先的連雲幫,就跟大部分的普通江湖幫會一樣,經營著各種生意,也跟其他幫會爭奪地盤,最大的差異是內裏因為有北墨與百花穀的利益,就相當於一家店鋪有其他的股東,從勢力的支持上來講更加強大,同時結構也更嚴密。
隨著明珠的身份變化,霍陵作為北墨的主要人物之一,早早地就與百花穀鴻溟派等其他支持連雲幫的勢力進行過商議。今後明珠可能會登上更高的位置,那麽幫會的一些人員和生意也定然會隨著調整。如今已經有相當數量的分堂人員調動到了郴州軍中例如燕行遠與燕徹父子,還有大量的明珠直係調動入京,最要緊的親衛如寒韓萃等人進入東宮翊衛,燕衡等人進羽林營,也有人直接調派給樓靖到京策軍。
對於每一個編入軍營或者京畿防務的人而言,這或許是極好的前程,但是與此同時,連雲幫在各地的勢力也自然要相對的收縮。因為精英人員的調動當然會減少在各地的掌控力,分堂的重新編排或者合並正在逐漸進行。對此,予鈞和樓靖也給出了一些建議。畢竟當年英國公府退離朝堂,也是曾經經曆過翻地覆的整理與勢力調整。
明珠和蕭佐等人商議過數日,現在正在一步一步地調整幫會,整體來講是還算平順。畢竟編製入伍或是入京的人都在身份上更上一級,將來也能封妻蔭子,而留在各地分堂的人則有更多在本地分堂的權力與機會,可以算是皆大歡喜。
但在這樣的風雲翻轉,更替轉型的階段,自然也會有不穩定的因素。例如,泉州的舟山分堂,以及附近的魏山、虞山分堂等。經過了去年的強力震懾和鐵腕整頓,局勢從表麵上平穩下來,但是明珠的舅父連景瑋在這一年裏病勢越發沉重,而連飛鵬連飛鳴等人的暗中活動則越發頻繁。
明珠並不是完全不知道,但一來那畢竟是連家最後的子孫,大舅舅連景瑋對她素來疼愛,二舅舅連景瑜更是為了她的一家才身死青江,要真的將連飛雁連飛鵬等人趕盡殺絕,她也實在猶豫。再者京中風波重重,尤其是到了韶華賜婚,予鈞受杖的事情發生之後,她也有些分身乏術,隻是叫人切切地盯緊那邊的動向。
現在予鈞的太孫名分落定,樓靖也回歸朝堂,不隻予鈞肩上的擔子鬆了三分,連明珠也覺得更有餘力來處理連雲幫的內務。
“瑋大爺的身體,連霍三爺請的郎中也沒有再開方子麽?”明珠看著泉州過來的厚厚信箋,實在有些憂心,又望向麵前的蕭佐。
蕭佐頷首,左手中慣不離手的折扇在右掌心敲了兩下:“恕屬下直言,瑋大爺應該是自己沒有繼續求生的鬥誌了。”
明珠垂目,她明白蕭佐的意思。當初在石舟山的截殺,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是內外勾結的結果,連飛鵬和連飛鳴就是從心裏想殺了明珠奪取幫主之位,這個想法已經是一個死結,完全不可調和。明珠當時沒有將他們殺掉或者逐出幫會,並不代表將來不會。而連飛鵬和連飛鳴等人當時沒有繼續圖謀殺死明珠或者分裂幫會,也不代表將來不會。泉州所有的平靜都隻是暫時的,大家心裏都清楚。隻不過在所有人當中,真正對每一個人都有感情,都舍不下的隻有連景瑋。
看著自己的兒子侄子和外甥女即將發生的骨肉相殘,卻絲毫沒有能力去阻止,蕭佐連景瑋已經沒有求生的意誌其實還是委婉的。在連景瑋的內心裏,甚至可能已經想要求死了。隻是不知道他真到彌留之際是會叮囑自己的子侄放手,做個富貴閑人,還是會叮囑明珠善待連家血脈,就不得而知了。
正著這件事,外間墨音便快步進來:“主子,泉州有消息過來,瑋大爺過世了。”
“什麽?”明珠和蕭佐同時起身,彼此看了一眼,“什麽時候的事情?如何過世的?都有誰在身邊?”
墨音將書信雙手交給明珠,明珠拆開快速讀了一遍,便重新坐下,將那信遞給蕭佐:“去安排吧。”
蕭佐接了信便直接退出:“請您節哀,屬下先去安排細務。”
“恩。”明珠點點頭,又向白翎和墨音都揮揮手:“你們也先下去,看蕭郎君有什麽要幫忙的,讓我靜靜。”
“是。”眾人應聲,一一退出。
明珠獨自坐在書案前,靜靜地回想著有關連景瑋的記憶與畫麵。其實在青江之變之後,她見到連景瑋也很少,但在霍陵之外,連景瑋已經算是她當時僅有的長輩親人,因而明珠對連景瑋還是很有些感情的。隻是後來為了婚事,明珠幾乎要跟連飛鵬翻臉,來往就更少了。隻是去年在泉州的相見便是最後一麵,也是明珠並沒有想到的。
許許多多遙遠的有些模糊的往事一點一點的浮上心頭,江淮,山水,夜景,船帆,花樹,最初的那無憂無慮的童年,高大而溫厚的舅舅,明珠靜靜地坐著,想著,不知不覺便是半日。
“明珠。”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身影,明珠抬頭望向門口,予鈞快步過來,伸手抹去了她滿臉的淚:“我聽了。”
明珠點點頭:“恩。”順著他的手直接依進他懷裏,“抱我一會兒吧。”
予鈞將明珠擁住,輕輕撫著她的背:“你若想哭,便多哭一會兒也好,到底是家人。”
明珠將頭埋在予鈞胸前不話,隻是抱著他的手緊了緊。
過了好半晌,明珠才終於抬起頭,鬆開手,將予鈞被自己眼淚完全沾濕的前襟拉了拉:“好了,我沒事了。”
予鈞拉著明珠的手坐下:“你想去奔喪麽?我可能分不開身,但安排你出京沒問題。”
明珠搖搖頭:“孝義之道,並不在靈台何處。我會叫蕭佐在碧水別院給瑋舅舅設祭禮,泉州——”頓一頓,又搖了搖頭,還是不下去。
予鈞左手翻轉,右手合攏,雙手握住明珠的手:“你想如何都好。總之不要傷心過了。”
明珠垂目:“嗯,讓我想想。”
予鈞沒再什麽,但是也沒有離開,隻是握著明珠的手坐在她身邊。
這樣沉默了幾乎足足有一刻鍾時間,明珠終於開口:“到現在,連家的第二代算是折損殆盡。先前,我壓力太大的時候也想過,其實這幫主的名頭我真的可以不要,給了瑋舅舅多好。反正如今鴻溟派和百花穀的利益也還的差不多了,北墨那邊霍三爺一定能幫我服墨宗主,我一個人要這樣的名頭,背這樣多的責任做什麽。隻是,瑋舅舅的精神和身體其實都撐不住了,我這樣的想法,也不過就是想想罷了。”
予鈞拍了拍明珠的手背,沒有話,可是他明白明珠的意思。位高權重,人人都覺得那頂上的風光極好。的確極好,但權重的意思也是責任重,事務重。連雲幫這些年來在江湖上名聲響亮,勢力擴張神速之極,但是這背後是多少人的拚殺,又是多少人的籌謀。每日裏送進長風居到明珠跟前的信件與卷宗,並不比衙門裏的公務少。而她如今還不到二十歲,前些年到底是如何撐過來的?
明珠頓了頓,又慢慢續道:“石舟山一戰,瑋舅舅沒有受傷,可是他吐血了。我知道,他心裏比我更清楚,到底所謂的海龍幫截殺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福伯會是內應。連飛鵬是我外公的長子長孫,覺得自己應該能上位的想法也不是一兩了。我給過他們自立門戶的機會,但是我給不了北墨、百花穀、和鴻溟派的資源。連飛鵬不願意這樣帶著他自己的人和錢走,他想要的更多。我知道,瑋舅舅也知道。”
予鈞歎了一聲:“實在不行,留條命也就是了。”
明珠搖了搖頭:“我保證不了。就是在瑋舅舅靈前,甚至在他眼前,我也都過。連飛鵬要是願意自己出去闖,我是支持他的。他要是沒了野心,我也保他富足平安一輩子。但是他要是在圖謀上位的路上傷了我的人,我就留不得他。旁人也是人,我的下屬也是人,人家也是爹生娘養,自己家裏的寶貝兒女。接下來連飛鵬會如何,全看他自己如何選。”
當初明珠如何處理泉州的事情,以及在泉州如何放話震懾眾人,予鈞是知道的。聞言隻是頷首,溫聲道:“你如何處理都好,我會帶著行鏢局一起支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