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天威震動
啪啪啪啪,木劍接連相交的聲音在眾人皆噤聲屏息的大帳之中格外清晰,蔣勇一輪搶攻完畢,場中的形勢居然又再變化。
蔣勇的一路青城十七劍快攻堪堪使完,染香一個鷂子翻身退開了半丈距離,從雙手持劍重新換回右手握劍,專注盯著蔣勇的目光殺氣乍現。
此刻任誰也不會再矚目於她甜美嬌的外形,尤其是蔣勇與那四方空場角上的侍衛,那習武之人的直覺更是感到了染香下一步的反擊之勢必將迅猛鋒銳。
果然,雙方對峙隻有一息,染香皓腕一翻,木劍瞬間卷起五朵劍花,正是點蒼派成名多年的殺招“女散花”,而腳下前衝的步伐快如閃電,疾刺之勢便若驚雷破空,連人帶劍幾乎化為一體。
蔣勇再是自恃力大也不敢直麵其鋒,向右滑步急閃,同時劍交左手,上下兩劍反擊同時刺出,變招狠辣精妙,觀戰的眾人立時便喝彩起來:“好!”
啪,啪,啪啦!
清脆的大響在那喝彩聲尚未停歇之時便連環響起,眼光較好的習武之人皆看的清楚,染香猛攻之時竟似乎已經料到了蔣勇的反擊之路,招式尚未使老,整個人竟旋身一躍,氣貫木劍,全然避開了蔣勇的反擊兩劍不,更借著翻躍落地之勢,一劍劈在了蔣勇的獵甲左肩之上,自左肩劃至右腰,真氣貫處,木劍勝鐵,蔣勇的獵甲竟然生生被斬破了一條巨大的裂縫!
倘若染香手裏的是真正的精鐵利刃,隻怕蔣勇此刻已經斷為兩截!
因著蔣勇反擊之時是左手持劍,肩上吃痛之下木劍便脫手落地。但他也這不愧是青城派年輕一代中的得意弟子,電光火石之間足尖一挑,右手又將木劍抄住,反手攻向染香。
然而染香的攻勢也自未絕,二人距離既近,索性合身一衝,幾乎到了蔣勇懷裏,這個時候蔣勇的身高與臂長反倒是劣勢了。
啪啪啪啪,隻見染香雙肘連環重擊,蔣勇的下頜、胸腹接連中招,染香手中的木劍翻轉橫敲,又中蔣勇的右臂彎,這一下雖然沒有立刻筋斷骨折,然而劇痛之下兵刃也不得不脫手了。染香順勢旋身轉出,勾帶著蔣勇的左臂反擰到身後,一腳踢在膝彎的同時木劍便抵在了他的後頸。
“蔣大人,承讓了。”染香甜美的聲音中還是帶了一點點的稚氣,然而整個大帳之中徹底鴉雀無聲,隻能聽見蔣勇喉嚨裏勉強壓抑的忍痛與粗重呼吸。
“染香,退。”明珠平靜開口,清朗沉靜的聲音在此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年輕女眷身上極為少見的威嚴。
染香收劍退後,向著睿帝的禦座方向躬身一禮,又將木劍雙手捧了,遞給旁邊的禦前翊衛。自己退到明珠身後,好像又恢複了平時輕手輕腳,乖巧可愛的模樣。
與此同時,眼看蔣勇起身的動作有些艱難,右江王府的侍衛忙上前將他扶了下來。右江王雖然臉色很不好看,卻也沒有太責怪他的意思。
蔣勇平素身手如何,右江王心裏大概是知道的。今日親眼看了這一戰,誰也不能蔣勇無能。染香雖然年少,個頭也不大,然而那一身正宗的點蒼劍術,神鬼莫測的奇門打法,更要緊的是那舍身舍命的凜然殺氣,蔣勇敗陣實在正常的很。
那些不曾去過前線的將門子弟,多少也在染香的連環搏命殺招之中感受到了一些沙場氣息。她不言不動的時候實在乖巧的如同白兔,然而當殺機迸現之時,合身猛攻的變招之狠辣迅捷實在叫人心驚。
文官們或許看的頭暈目眩、甚至有些人根本看不清楚。但是習武之人幾乎都很快明白,染香有些的變招應該是在以一對多的情況下才用的上。因為戰場上是毫無疑問的車輪戰,迅速解決了眼前的對手之後必須立刻防範甚至反擊其他的敵人,有些招式染香分明用的舉重若輕,因為那隱含的自守或反擊招式並不需要全然展開,隻要全力放倒了眼前的蔣勇即可。
蔣勇雖然是青城高手,但自從進了右江王府,其實真的與勢均力敵的對手過招的機會少的不能再少了,一年之內的隻怕連五回都沒有。便是自己能勤加練功,卻也比不上這樣沙場鏖戰而歸的經驗。
總而言之,這一戰,蔣勇輸的並不冤枉,甚至也算不上恥辱。在場眾人之中,除了也曾血戰郴州沙場的眾將之外,並沒有幾個人真有信心覺得自己能夠勝過蔣勇,完敗染香。
明珠並沒有望向右江王,或是再多一個字,隻是麵色平靜地平視睿帝與孝瑾皇後方向。
睿帝向謝仲耀微微點頭,眾翊衛立刻隨著謝仲耀的手勢一齊退後。睿帝又望向並肩站在一處的予鈞和明珠,沉默了幾息。此刻的大帳之中當真針落可聞,公卿百官皆等著睿帝金口再開,無論各人立場如何、臉色如何,並沒有一個人此時敢再出聲。帳外的晚風輕嘯,篝火獵獵,竟似都能聽的清楚。
“予鈞,”睿帝終於緩緩開言,“此事,有你的疏忽。”
予鈞聞言,麵色並無一絲變化,隻是撩袍直接跪倒。明珠在他身邊,便一同屈膝。
睿帝的目光在明珠、染香,並再遠些的明重虎晏少柏等人身上一一掃過,重新回到予鈞身上:“你於何時聽見那些言語?”
“回陛下,今日下午。臣與臣妻,一同耳聞。”予鈞朗聲回應。
“為何當時不將人拿了?”睿帝將手邊飲酒的龍紋金盞向下一摜,聲音雖然並沒有變大,語氣卻冷厲起來,“朕的孫媳婦,也是任誰都能議論的嗎!”
“皇上息怒。”孝瑾皇後並沒有起身,但也立刻勸了一句。而禦座以下的宗親公卿,文武群臣則是紛紛起身跪倒,一同應聲:“皇上息怒!”
右江王的酒意此刻是全然醒了,連玄親王在這個情形下都不得不起身同跪,整個大帳之中隻有謝仲耀這個子近衛統領是垂首單膝而跪,餘人皆伏地叩首。睿帝近年來愈發年邁,待群臣百官還是寬和為主的。上一次大發雷霆,還是在去年田獵大典第三日孝瑾皇後中毒垂危的時候。但當時得以眼見的人其實並不多,隻有晉王爺與明珠祖孫,並玄親王府諸人而已。
此刻睿帝這樣的摔杯斥責,對於絕大多數宗親公卿而言,已經是許久未見的威震動了。
“於公,郴州有險,京畿同危的時候,你們哪一個敢像他們這樣舍生忘死地領軍出征!如今戰事稍平,就敢這樣議論功臣了,誰給你們的膽子!”
眾臣越發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出。睿帝又繼續冷冷道:“於私,朕倒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朕的孫媳婦也能叫你們隨便拿來議論磨牙了!謝仲耀!”
“臣在。”謝仲耀應了一聲。
“皇上恕罪!”右江王終於大著膽子開口求情,“臣糊塗,臣萬死,臣教子無方。皇上,臣家裏的兩個畜生年幼無知,皇上恕罪!”
睿帝冷哼了一聲:“朕平素到底還是過於寬和,予鈞和明珠也太過謙退,倒叫你們一個個的分不出尊卑上下了!”
尊卑上下,這幾個字便如晨鍾暮鼓,重重敲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傳旨,”睿帝淡淡道,“今日言語有失的宗室子弟,一律降級兩等,無級可降者將來也不許再有封號品級。男子杖責二十,女子禁足閉門三月。若有再犯,以大不敬議處。”又看了看右江王,“予鈞所參五人,各罰俸半年,懲大誡。”
眾臣一同叩首領旨,後麵那些宗室子弟已經麵無人色,此時此刻真是哭都哭不出來。
“明珠,”睿帝點名問道,語氣明顯溫和了許多,“你有多少侍女一同郴州作戰?可有死傷?為何郴州軍報之中不曾稟報?”
“啟稟陛下,臣女共有十二名侍女同戰郴州,重傷者四人,餘人皆輕傷,無人殉國。”明珠欠身回應,“臣女的侍女也是大盛的子民,為國盡忠是每個人的本分,且郴州參戰日短,論辛勞論功勳,皆不敢比肩那千千萬萬日夜盡忠陣前的郴州軍官兵,故而不曾單獨稟報。”
睿帝頷首:“如此,也好。你自己的侍女,自己賞賜撫恤罷。”看一眼謝仲耀,“再傳旨,恩賞郴州軍,朝廷的撫恤加倍。”這才擺了擺手,向黑壓壓跪了滿地的宗親公卿們道:“都起來吧。”
“是。”眾人應聲起身,各自歸座,再望向猶自並肩跪在正中的予鈞和明珠,心情又大不相同了。
“皇上,今日田獵大宴,臣參奏敗興,請皇上降罪。”予鈞並未起身,而是再度叩首。明珠在他身邊,完全隨著他,行動皆進退一致。
“罷了。”睿帝看了他一眼,語氣還是同樣溫和,“你們比旁人辛苦,這原是應當的。但若比旁人委屈,卻再不能夠了。行了,不是明珠還有傷麽,你跪著,她定是陪著你的。都起來罷。”此時的口氣,竟然又轉回祖孫之間了。
至此,睿帝的心所向,已經是非常清晰明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