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一百零四
碧山別院位於京北的玉溪山,山間泉水清澈甘甜,景色秀麗怡人,又有數處溫泉,實在是休息療養的佳處。隻是奉恩旨前來的予鈞和明珠卻都沒什麽輕鬆的心情,到了碧山別院之後默契地各自選了不同的房間自去休息,連吃飯都沒有在一處。
關於二人之間的緊張氣氛,隻有予鈞和明珠自己心知肚明起於何處,身邊隨侍的南雋白翎等人皆不太摸的著頭腦。雖然起初也各自問過自家主子兩次,但看後來二人並不似賭氣,也沒有吵架,甚至飲食起居、出行換藥還都互相記掛著,就更不明白這是什麽情況,隻能各自謹慎侍奉也就是了。
這樣的半冷戰持續了足足三,到第四上白翎終於忍不住去偷偷找了南雋,商量出了一個非常狗血卻非常有效的對策,就是幾日後的晚上各自去找自家的主子,帶了點猶豫吞吞吐吐地稟報:“長公子/少夫人在溫泉吐血昏倒了,您,要叫人去看看嗎?”
這語氣是白翎等人研究推敲了許久的法子,既不會太驚慌顯得誇張,又不會太鎮定顯得虛假,甚至還偷偷在演技第一的韓萃指導下排練了好幾回,才在同一個時間各自出招。
雖然後果很難預測,但當時的效果確實理想,予鈞和明珠幾乎都是拍案而起,無論手中是卷宗還是史書都是隨手一扔,立刻趕去了碧山別院中最大也是最安靜的溫泉,青玉池。
予鈞和明珠的武功差不多,趕過去的時間也差不多,二人一左一右同時進了門,看見對方幾乎是同時問了一聲:“你怎麽樣了?”
這個時候兩人才反應過來是什麽情況,再回身時南雋和白翎早就溜了。
“明珠。”予鈞見明珠竟然似乎有意去追白翎,便上前一步將她拉住,“算了。”
明珠被他拉著,自然是停了腳步,卻並沒有轉身,隻是將滿心的煩躁強壓了壓:“長公子,你不覺得我們再分開多想一陣子比較好嗎?”
予鈞沒有再上前,卻也沒有鬆手,沉默了片刻還是無言以對。
“放手吧。”明珠闔了闔眼皮,“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咱們的緣分,或許真的隻有這樣。”
予鈞的手鬆了鬆,然而在明珠將手抽回的最後一瞬間還是猛然重新握緊:“明珠,如果沒有青江的那件血案,咱們還會是夫妻嗎?”
明珠轉回了身:“沒有青江之變?”
沒有青江之變的話,她的人生會是什麽樣?父親明湛暉會帶著母親,帶著她還有妹妹蓉蓉一起回到京裏。祖父晉王爺大概會大怒一場,或許會將父親打一頓,但終究會接納自己這一家人吧?
那她會從七歲開始就成為晉王府的三房大姑娘,跟著不知道會姓什麽的嬤嬤學女紅學針線,學各樣打扮穿戴、琴棋書畫,大約父親並不會叫她放下學武功,但也隻會練練騎射和花拳繡腿罷。大約,父親是不會讓蓉蓉習武了。
然後呢?她可能會跟明重蘭吵嘴,也許會跟鄯悠然做朋友,還會像葉景、楚丹姝這些姑娘一樣,從就結識各種門當戶對的手帕交。人生中最大的煩惱大概是新裙子的花樣或者新首飾的顏色,再不然就是誰家的花會請了誰或者沒請誰。若是這樣長大的蓉蓉也一定很漂亮很可愛,會成為京裏最討人喜歡的姑娘。
再然後,等自己到了十三四歲也就該開始尋親事了。那時候的予鈞是玄親王府的嫡長子,而她則是晉王府三房大姑娘,或許他們之間還會有緣分?又或許沒有,按著晉王爺的精明與中立,她也許會嫁給謝家、陸家或是晏家那樣不上不下,卻很平安的將門子弟。
但予鈞想問的重點到底是什麽?
如果沒有青江之變,那麽霍陵霍三爺,隻不過是她父親的一個朋友,就算談得來、交情好,也沒有什麽相救死生之地的恩情,真有什麽國仇家恨的不得已,也不必她舍生去還。
隻是,這樣的問題到底有什麽意義?
青江慘變的九十四條人命,刀光劍影的十二年江湖喋血,她永遠不會是那個無憂無慮無負擔的姑娘。
連雲幫上下千百弟兄的身家性命在她肩上,北墨霍三爺的救命之恩撫養之情在她身上。她可以流血,可以流淚,可以粉身碎骨,但是她不能將霍三爺、北墨、還有連雲眾人的恩義就白白拋了去。
眼前既然沒有路了,進退取舍之間,她能舍下的隻有自己的心。
“對,如果沒有青江之變,”予鈞終於上前一步,“你會踏踏實實做我的妻子嗎?”
明珠想笑,眼眶卻莫名的熱了:“長公子,這個問題有意義嗎?這世上哪有如果?”
予鈞又上前一步,二人的距離隻有二尺了,近得可以讓明珠清楚聞見他口中的酒氣,也看見他眼底的烏青、下頜的胡茬。予鈞看著眼前的明珠:“那麽,如果霍三爺沒有被扯進北戎的事情裏,你要做我的妻子嗎?”
“這——”明珠瞬間大概明白了予鈞的意思,卻給不出答案,不由向後退了半步。
予鈞伸手一把攬住明珠的腰,不許她逃走:“咱們分開了那麽多,冷靜了那麽多,到底在想什麽?如果瑞氏姐弟是端王的子女怎麽辦,如果瑞氏姐弟動了霍三爺怎麽辦,如果玄王爺要殺霍三爺怎麽辦,如果霍三爺要殺玄王爺怎麽辦。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果。明珠,咱們走到今,當中有多少的不容易,就都要為了一句‘如果’而前功盡棄了嗎?”
“可是——”明珠語塞,“可是我怕……”
予鈞低頭看著她的眸子:“你怕了多少年?還沒怕夠麽?你隻怕對不起別人?那你對得起自己嗎?當初我在郴州戰場上要出戰,你跟我什麽?你將軍百戰死,計在千般用,現在什麽都還沒發生,你就要先逃走了嗎?”
明珠隻覺得自己越發心亂如麻,淚水也奪眶而出,推了予鈞兩下:“你喝醉了,別了,咱們再想想。”
予鈞忽然放開了手,側頭望著明珠:“你心裏是不是覺得,當年在青江死了那麽多人,你卻沒有死,所以你必須要粉身碎骨地償還他們。若是你自己過的好了,就是對不起他們?”
這個問題便如一記重錘,明珠心頭大震,呼吸都屏住了一瞬:“我,我不知道。”
予鈞再度上前,伸手把明珠摟進懷裏:“傻丫頭,過幾年等北戎戰事再起了,跟我去打仗吧。你在戰場上見多了同袍殞身,就會知道,若是咱們僥幸活著,那就更要好好活著才對的起他們。不然他們的死,又是為了什麽?霍三爺的事情是有很多風險,但是這底下哪有拆不開的局,解決不了的問題。這問題越難,豈不是越應該你我聯手麽?你若嫌麻煩,便隻管交給我來解決,誰讓你是我媳婦呢。”
明珠終於在予鈞的懷裏閉上了眼睛,任憑淚落如雨,同時也反手抱住了他。
予鈞由著明珠哭了一會兒,感覺她的情緒似乎平複了些,便借著那一點的酒意,低頭深深吻了下去。
予鈞這個帶著酒意的吻來得實在突然,然而明珠也隻掙紮了一下下,便順從地閉上了眼睛,由著予鈞唇舌入侵,全然沉浸在他霸道而熱烈的長吻之中。
不知交纏了多久,予鈞終於鬆了手,讓明珠重歸自由,隻是這自由也不過就是一瞬之間,下一刻,期盼了半年的予鈞終於將明珠打橫抱起,大步跨入了青玉池旁的廂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