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一百零二
明珠這次昏睡過去之後便開始發燒,整整三之後才再度醒來。間中予鈞十分心焦,但白翎多次診脈,都這隻是正常的反應,因為明珠在肩上的箭傷和腿上的刀傷都很深,所以止痛藥劑的分量很重。加上前些日子明珠一直在軍中協助軍醫治療兵士,內力消耗也大,外傷內勞,所以此番三日昏睡,多少也有些過於疲憊的原因在當中。
予鈞這才略微放心一些,重又回到中軍營帳與程千裏等人繼續議論軍情與策略。
初時予鈞多少還有些顧忌,行軍之中曆來不許女眷入內,先前是他重傷,明珠奉旨探望,所帶的侍女也都通曉醫術,可以是權宜之計。但如今明珠昏迷不醒,若此時將明珠用馬車送出軍營、或是送回荊川,他實在放心不下。但要是引發了其他將士的不滿,卻也實在於軍心不利。
誰知兩三輪軍議過後,並無一人提及送明珠離開軍營之事。倒是程千裏問了兩回明珠的傷情,予鈞自己也是憂心,但麵對程千裏等人,也隻能含糊道:“還沒有醒來。但白翎診過了,應當沒什麽大礙。”
程千裏頷首,隨手捋了捋胡須:“當初聽皇後娘娘為左將軍賜婚,要娶飛雲郞之女,隻覺將門女堪為左將軍的良配。那時還不知,夫人竟是這樣的巾幗英雄。”
予鈞含糊客套了兩句,卻並不是很明白。直到晚間歸賬,叫南雋和白翎等人到跟前細問了一回,才又變了臉色。
原來荊陽夜戰之時,予鈞是親自領兵埋伏在東城門,佯作內應開門,率兵圍剿北戎的夜襲部隊,而明珠則是與親衛隊在主帥營帳等候,反擊那些內應內賊,以及試圖襲殺帥營的敵軍分隊。夫妻二人的部署議定之後,從亥時便分開作戰,再匯合的時候其實已經明,也隻是在程千裏等人抵達之前的半個時辰而已。
在這一夜之中的具體作戰情形,明珠是大概知道予鈞的,因為燕衡和韓萃被派過去貼身護衛予鈞,作戰一結束便立刻回報給明珠。但明珠這邊的慘烈戰況,如何中箭負傷,又如何在中箭之後反手斷箭,力戰不屈,就隻有當時在場的百餘兵士親眼得見。
予鈞既掛心明珠的傷情,又要與程千裏等將官計議下一步的攻守策略,便全然沒有聽在這兩三日內,左將軍夫人的勇武夜戰,已經在軍士之中全然傳開。原本明珠在荊川城的軍營之中就有日行千裏的英名,後來又帶著侍女們全力協助軍醫,已經贏得了不少讚譽和聲望。此番荊陽血戰之後,明珠在郴州軍將士心中的形象,又是大大不同。
予鈞聽白翎完細節,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卻也知道這便是明珠慣常的作風,攔也是攔不住的。索性叫眾人都退下,自己則進去探望剛剛醒來不久的明珠。
明珠已經叫染香扶著坐了起來,蒼白的臉龐在這數日中已經消瘦了些,嘴唇上的血色也不足,整個人看來虛弱而憔悴,暫時失去了慣常的英氣飛揚,倒也有一種少見的楚楚之姿。
“可好些了麽?”予鈞滿心都想責備她的奮不顧身,卻又再不忍心對她提高一丁點的聲音,於是這話出口時便格外溫柔。
明珠點點頭,看得出還是虛弱:“我沒什麽大事,再幾日就好了。靖二爺可有消息回來?你這幾有沒有好好換藥?”
予鈞不由苦笑,握住她沒有受傷的右手:“你自己都傷成這樣,醒來還要操心?”
明珠抿唇笑道:“這話你也好意思笑話我,當初在長風居裏,我每每攔你看一回信件,你是怎麽跟我的?那時候都滿身傷了,還惦記著叫謝季淮和聶毓之進來議事呢。”
予鈞歎了一口氣,低頭輕輕親了親明珠的右手:“好吧,都是我的不是。現如今我也知道當時你的心情了。隻是如今,你真的得多休息,成不成?成婚的第二日,你以夫為。塌下來也有我頂著,我斷斷不會叫你的人吃虧。”
“知道了。”明珠心中一暖,點了點頭。又跟予鈞了幾句話,就有些撐不住,便又吃了藥睡下。
隨後幾日,明珠便大多處於這樣的調養狀態,時常半睡半醒,在營帳中由染香與澄月等人輪流照料。而荊陽之外的戰局,則是進入了暫時的平靜。
四月十九到到二十的那一場夜戰,北戎軍損失的是在本次犯境軍隊之中最為精銳的八千人。雖然郴州軍也付出了慘烈的代價,但整體來講已經算是擊破了敵軍的主力。
而先前樓靖對予鈞和明珠所提到的北戎內亂,終於看見了一點苗頭。在郴州軍日夜忙碌重建荊陽防務的同時,祁北關外的薊林城中的北戎軍隊一直按兵不動。
對此予鈞與程千裏、晏少柏等將官議論分析了數次,計劃出各種可能。基本上如今大盛的格局與軍力是絕對不可能反攻祁北關,但不代表不能威脅薊林城。
問題隻是在於如果奪取薊林,那麽就是將對北戎的戰線從駐防多年的荊川城北推兩百裏,直到薊林。個中所需要的兵力、物資,現在也並不齊備,不是最好的時機。
幾輪軍議之後,眾將達成了固守的共識,也製定了進更詳細的應變與迎戰策略。隻是一連數日過去,連荊陽城這樣的北地也開始樹木回綠,氣轉熱,北戎軍隊仍然沒有動靜,雙方開始進入一輪新的僵持。
到了五月初,明珠的傷勢已經漸漸恢複,而樓靖也終於回到了荊陽。與上回見麵的情形一樣,剛好又是連雲幫的人送藥材進軍營的時間,樓靖直接跟著連雲幫的人一起到了予鈞的營帳與二人見麵,隻不過這回重傷初愈的人從予鈞變成了明珠。
“靖舅父。”予鈞和明珠同時微微欠身。
樓靖也頷首還禮,看見明珠的行動還有些僵硬,便歎了口氣:“我來時就聽了,明珠也受了傷?長兄的意思是,若前線養傷不便,到泮月居也可以。”樓家子弟多習武從軍,殞身陣前者極多,對此樓靖倒不陌生。隻是明珠畢竟是姑娘家,又是予鈞的妻子,樓珩叫他帶玄鐵扣給明珠隻是表示身為樓家人的認可,並不是真的希望明珠也如同其他的樓家子弟一樣,死戰沙場。
明珠搖搖頭:“多謝舅父關懷。我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樓靖見予鈞的眼光中有幾分無奈,大概便知明珠是堅持留在郴州軍中的。這倒也不算意外,明珠身為連雲幫主,其心誌的勇武堅毅,自非尋常女子可以比擬。
“也罷。”樓靖不由歎了口氣,臉色卻越發凝重起來,“你們自己心就好。我這一趟過來,主要是一北戎內部的情形。最遲這個月底,北戎軍一定會退兵。”
予鈞和明珠對望了一眼,從薊林城中北戎軍的按兵不動來看,北戎退兵之一已經顯露。但是樓靖的臉色為什麽這樣難看?
樓靖不待他二人再問,便續道:“若我所得的消息不錯,北戎皇帝的性命,應當隻在這幾日之內了。隻不過如今北戎的皇宮是由北戎皇帝的姐姐,穆蘭長公主把持,正與執掌朝政的宰相瑞胥對峙。北戎的都城中形勢非常緊張,我懷疑即便是北戎皇帝死了,穆蘭長公主或許都可能會秘不發喪。但如今出兵的呼延一族是為了爭取兵力反攻都城,扶持他們的二皇子元鷹,所以隻要北戎內亂一起,撤兵是必然的。”
“舅父此行可曾查證了瑞胥與那位呼延族長夫人,瑞媛的來曆?”予鈞追問道,“穆蘭長公主與瑞胥對峙,雙方各是支持誰?”
樓靖歎了口氣:“北戎內部主要是分三族,皇族元氏、烏蘭部族、呼延部族。現在有關他們皇權的爭奪大致也是三分勢力,呼延部族支持二皇子元鷹,在想瑞胥與烏蘭部族擁護大皇子元烈,但穆蘭長公主似乎得到了一部分皇族的支持,也有意爭奪帝位。以前的元氏部族也是有過好幾位女首領的,若是這次穆蘭長公主能坐收漁人之利,不定北戎便要有一位女帝了。”
明珠順著樓靖的話想了想,還是有些不解:“那北戎宰相瑞胥與呼延夫人瑞媛之間是什麽關係?他們是遠親?”
樓靖沉默了片刻,才重新鄭重望向予鈞和明珠:“他們是雙生姐弟,而且,是咱們大盛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