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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沙場無情

  黑雲壓城城欲摧。


  四月十九,站在荊川城樓上的明珠,第一次真正見到了沙場的壯闊與慘烈。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廣袤平原,遙遠的玉龍山脈極目可見,城下成千上萬的雙方兵將如同潮水一般湧向彼此,震耳欲聾的殺伐與金鐵之聲中,地皆無色,人間如修羅。


  鮮血不斷飛濺在甲胄與旗幟上,馬蹄的疾衝與兵士的呼喝交織,似乎永不停止的砍殺與攻伐中,明珠的目光隻隨著那一麵將旗而動。


  寒與展翼的兩支隊如獵豹如刀鋒,往來衝突移動極快,所到之處便如割開一條豁口,隻是隨著他們刺死的將官增多,更多的弓箭與□□也不斷招呼過去。


  大盛兵將的軍衣多為藍綠之色,在銀盔鐵甲映襯之下本是與長碧草一色,然而隨著雙方交戰愈烈,寒展翼兩隻隊中,馬上的騎者因著身上不斷增添敵人或是自身的鮮血,遠遠望去已經幾乎是殷紅暗色,隻有兵刃與頭盔在激烈拚殺中還不是反射閃爍著銀霜寒光。


  澄月站在明珠身後,遠遠望著那充滿了血腥與殺戮的修羅場,隻想著燕衡身在其中,隨時可能落馬殞身,便心中砰砰亂跳,難以平靜。


  而她身前的明珠,仿佛麵上帶了一層冰霜,全然沒有神色的變化,隻是漠然注視著城下殺伐激揚的戰場。而她一身素銀輕甲,腰間也佩上了青鋒長劍,愈發顯出武威凜然。


  另一側的白翎最熟悉明珠,她其實早已感受到了明珠的殺氣與緊張。那端麗明豔的麵孔上看似平靜無波,然而明珠左手一直在摩挲著那枚樓家子弟兵的玄鐵扣。若那不是玄鐵製造,隻怕樓下戰事未平,便已化為齏粉了。而城樓下戰場中,予鈞將旗一旦有失,明珠定然會親自出戰。


  風雲翻卷,旗風烈烈,郴州軍與北戎軍的纏鬥交戰已經過了將近半個時辰,終於,地動山搖的震巨響遠遠傳來,荊陽方向烽煙漸起。


  北戎軍陣中雖未即刻變亂,卻在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之後便漸有退卻之意。早已料到此變的予鈞自然是率領郴州軍大舉變陣,乘勝而追。


  眼見郴州軍追擊而去,陸續撤回城中的重傷兵將之中也沒有予鈞並寒等人,明珠懸了半日的心終於微微放下一分,當即與白翎澄月等人趕往軍醫處協同搶救治療傷兵,同時等候予鈞的下一步消息。


  這是他們夫妻二人事先約定好的,郴州軍追擊之後,若是展翼率隊回來報信,則明珠可與郴州軍增援副將一同趕往荊陽相會。否則,便以回來報信之人的口訊為準。


  這一個時辰漫長的好像一百年,明珠一廂真氣激蕩,運指如飛地協助醫士,另一廂,心中卻到底還是懸著。直到展翼等人的身影終於出現,明珠才猛然鬆了一口氣,立刻帶白翎等人相隨,一同趕往荊陽。


  荊陽城是有關挾製祁北關的重鎮,此番火藥庫的爆炸損毀了西側的城牆與西南角樓,明珠等人隨援軍趕到的時候,所見到的荊陽城,已經是一片狼藉。


  城中的居民是大盛人與北戎人混居,有一些是通婚混血,也不乏來自兩國的亡命之徒。整體來作為一個常年被大盛與北戎爭來奪去的邊城要塞,城民的彪悍鎮定,遠勝大盛境內那些富庶常安之地的百姓。


  此刻大盛軍隊破城而入,商戶城民應變倒也迅速的很,商鋪關門,百姓歸家,大部分的主路很快清空,軍隊進駐得十分便宜。


  至於接管荊陽之事,不僅郴州軍中的相關兵將是輕車熟路,連荊陽當地的裏長族長都十分熟習。


  隻是城牆與角樓的損毀卻是要緊的問題,郴州軍固然是奇謀破城,重奪此鎮,但與此同時,接下來如何重建守禦荊陽便吃緊的很。


  明珠終於見到了似乎並未添上太多新傷的予鈞,隻是夫妻二人也不過匆匆了兩三句話,予鈞便趕去親自監督西南角樓的緊急重建和臨時防禦陷阱。而明珠也聽了燕徹燕衡等人的傷勢,雖然沒有到被馬革裹屍抬回荊川城,卻也不是那麽輕。澄月掛念燕衡,自然紅了眼,明珠便帶著侍女從人一齊趕往協助救治。


  待得眾人皆能稍稍鬆一口氣,暫歇片刻,便已經是月上中了。


  在主將營帳之中,搖紅燭影之下,明珠輕輕地解開了予鈞的衣衫。


  “唔。”


  予鈞不由咬著牙哼了一聲,劍眉緊蹙,目光裏有痛楚,卻更有心虛:“明珠,我沒事。”


  “沒事。”明珠冷著臉,“哪裏沒事!”


  予鈞左肩上的繃帶內層竟已經叫傷口裂開的出血染得黑紅。而左腰側麵,右手臂,新傷都已皮肉外翻,至於肋下腿上的淤青紅腫,那就實在已經不能算什麽了。


  鎧甲卸下雖然不難,為他脫下內袍中衣,卻不得不拿熱水敷了傷口,叫幹涸的血塊微微化開,才在脫衣之時不至於連皮肉一起撕下。


  予鈞咬牙忍了忍,便強笑道:“這不是平安回來了麽,都是傷而已。”


  明珠垂目不語,隻低頭將水盆裏的帕子絞了,繼續給他處理傷口。


  端出去了三四盆血水之後,郴州軍中的鐵血左將軍終於被包成了一隻白粽子。


  “明珠,這繃帶是不是太多了?”予鈞見明珠一直不話,便又低聲探問了一句。


  明珠為他將袍子的腰帶整理好,終於抬了頭:“這繃帶是我叫白翎拿藥煮過的。你明日後日,不得又要連番作戰,盼著能叫你少疼些罷。”


  予鈞此時方覺得傷處似乎微微清涼,確實好受了些,心下一軟,明珠總是這樣的,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在他沒留意的地方,惦記著他,心疼著他。予鈞都不知道自己唇角綻開的笑意有多深,低頭牽了明珠的手,輕輕地親了親:“你不生氣了?”


  明珠臉上微微發熱,卻也沒有將手抽回來,隻是望著予鈞,抿了抿唇:“原是我不該與你著急。以後,我會習慣些。你有什麽該做的事情,隻管放手去便是了。”清亮的眸子裏是對他的心疼,卻更滿了堅定與信任。


  予鈞神色愈發柔和,覺得心裏滿滿的,似乎有什麽清泉一樣的歡喜要溢出來,他不是詞鋒不銳利的人,隻是此刻在這烽煙連的營帳中對著這樣的明珠,他竟覺得什麽都似乎不足,張了張口兩次,最終還是索性伸手將明珠攬進懷裏,緊緊抱住。


  明珠順從地依著他,雖然心裏還掛著他的傷,卻也沒有推開。


  戰火連綿,沙場無情,在荊川城上觀戰之時,她好像又回到踏入宮門去請旨的那一刻。


  予鈞的生與死,便如同當年青江之變那一夜的光與暗。


  她便是再殫精竭慮,再拚盡全力,她能做的也極其有限,不過是等候著即將到來的山河傾覆,或是雲開月明。


  既然郴州戰場是予鈞所選擇的前路,若這也是她一同不可回避的命運,那便迎風而上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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