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孤臣危涕
這一場的風波大不大,不。韶華郡君顧其櫻並非真正的皇族宗室女,孝瑾皇後雖然十分憂心,但睿帝卻沒有再動多少的雷霆震怒。當然其中的原因之一,是予鈞並沒有將南夷夢澤草之事上報聽。雖然睿帝是無意將身後的大位傳給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的元德太子,但不代表睿帝就可以看著旁人去謀害已故的結發正妻裴皇後所生的唯一嫡子。
而對予鈞來,也不知能不能算因而得福。江州之事的回報固然讓睿帝頗為滿意,而韶華郡君落水事件發生的時候是予鈞還在“閉門休養”的時候,那麽此事的責任就歸到了暫掌宮禁防務督管之職的謝仲耀頭上。此消彼長之間,睿帝隨手一揮,命予鈞在正月十五上元宮宴之後便即重領羽林副將之位,繼續負責宮禁防務。
於是,當正月十六重開廷議之時,百官群臣頗有些失望的發現,年下宮中的種種事端,竟都歸結為睿帝和予鈞祖孫之間的一場家事。一頓板子,閉門思過半個月,羽林營與宮禁翊衛的督管之權繞了個極的圈子之後,居然還是牢牢握在予鈞掌中。
僅有的些許差別,不過是去年臘月開始駐守在東宮的羽林副統領陸平被調去了南城門協理防務,而新歲開始代掌了半個月東宮防務的羽林校尉明重山居然如今也告假回了晉王府,據是風寒臥病。如此種種,樣樣皆離不開東宮,而元德太子在正月十六的重開廷議之中並沒有現身,百官私下間的猜測便更加多了。
而另一件叫京中群臣議論不休的,便是闔家皆回江州過年的譽國公府慕容氏一族,居然在除夕夜太廟起火之後的數日後,也同樣宗祠起火。如今的譽國公、也就是老譽國公長子,昌親王的妻兄,慕容遼並不曾奏報此事。但江州知府卻上報了欽監,理由是江州城郊突現火,正月初九燒毀望族祠堂雲雲。
睿帝素來不信鬼神,對此不置可否。慕容遼完全繼承了其父老譽國公的深沉穩重,在朝堂上一臉端肅,就當沒聽見。君臣之間保持著一種奇異的默契與靜默。
在邸報上讀到此事的明珠不由慨歎,睿帝的政治手腕當中很如同樓珩在四國史中對大盛開國□□的批注一般,不拘一格,頗有江湖血氣。此番予鈞奉旨前往江州,主要是勘察慕容家的動作與謀劃,同時還有一件實在不像是帝皇之命的任務,就是在慕容家宗祠放火。
理由起來也很簡單,譽國公府為了昌親王圖謀大位,最大的障礙並不是日薄西山的元德太子,而是已經正位中宮的孝瑾皇後。隻是慕容家為了陷孝瑾皇後於不吉而在太廟設計放火的這件事情,睿帝並沒有實據,也就不能自中書省發明旨懲處。不能來明的就走暗的,白了就是你燒我的太廟,我烤你的宗祠,兩廂公平。
接下來數日,明珠在長風居的日子便又恢複了剛成婚的那些日子。予鈞早出晚歸,往往在羽林營一住便是幾,每日南雋會回來稟報一聲予鈞歸不歸府,明珠便決定一下燕衡或者韓萃要不要去送衣物薑湯。
晉王府裏,明重山臥床休息了三四,便又回了羽林營,還是繼續協助予鈞打理東宮防務。
而韶華郡君卻一病便是幾乎一個月,到二月初九,孝瑾皇後的鳳儀大典那日才勉強能起床。明豔無雙的臉龐已經病弱的憔悴伶仃,纖細腰身簡直風吹得倒,不盈一握。間中明珠進宮探望了幾次,韶華的精神倒好了許多,應當是孝瑾皇後了些寬慰的話。但對於推她落入湖中的凶手,韶華除了能記起對方身形瘦削,力量奇大,便沒旁的線索了。
二月初九之前,皇城禁宮的防務已經加了整整一倍,予鈞在這二十多日裏隻得回長風居睡過兩個晚上,其餘的時候都在整頓巡防,追查東宮並太廟各樣事故的種種線索。治軍的鐵腕手段全都一一展開,到得鳳儀大典那日的防務護衛便如鐵桶一般,水潑不進。
明珠知道予鈞辛苦,隻是除了親手做些吃食送去,也沒什麽旁的能幫他。泉州舟山堂的密信兩日一報陸續送來,各地的連雲幫分堂事務在年後也是重新開始繁重忙碌。畢竟到了春日,既是萬物複蘇,大地重綠的時節,也是各地商會並各樣貿易活動重開的時候。不論旁人是如何看待明珠再度的“獨守空房”,長風居裏的明珠和白翎澄月等人自知每日到底有多少忙碌。
明珠原以為,待到鳳儀大典結束,到了二月底三月初,屆時宮禁防務穩定,連雲幫的事物也能稍穩些,或許她便可以和予鈞好好商議一下有關南夷人在泉州的活動、以及青江主謀追查等等這些已經被擱置了一些時日的各樣事宜。
然而她卻萬萬沒有想到,二月十六的一道旨意,再次打亂了她一切的計劃,甚至也重新清晰了玄親王府的格局。
二公子予鐸和楚丹姝的婚期便在二月下旬,明珠既然與楚丹姝相熟,便應其之約,在二月十五陪楚丹姝進宮請安謝恩添妝。楚丹姝身為永璋公主侍讀,在昭陽殿的時日也有兩三年,此番謝恩之時得了孝瑾皇後不少賞賜,也不免多和孝瑾皇後並漸漸恢複的韶華郡君多閑談了半日。彼時明珠見韶華容顏漸豐,精神也好了些,心裏還很歡喜。卻不料在轉日,也就是玄親王府向楚家下聘的日子,披紅掛彩的聘禮隊伍剛剛熱鬧喜慶的發出,宮中便傳了一道旨意出來:
韶華郡君顧其櫻,淑惠純嘉,賜婚晉王府世子次子明重山,自玄親王府發嫁,著禮部議定婚期。
顧王妃是韶華郡君的親姑母,旨意中又明確提到自玄親王府發嫁,所以這道旨意除了送達晉王府之外自然也傳到了玄親王府。
彼時二公子予鐸的聘禮剛剛發出,玄親王府全家上下都在王府正堂,也包括了身為嫡長媳的明珠和剛從羽林營回來不過半日的予鈞。玄親王府眾人接旨之時聽到前一半都是有關韶華郡君的嘉許之語,顧王妃和四公子予鋒還以為長久以來的心願終於得償,然而待得宣旨中官朗讀完畢,眾人幾乎全都變了臉色。
韶華郡君要嫁給明重山?
韶華落水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多,但是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救她的羽林衛官便是明重山,眾人對明重山的印象更多是有關東宮防務的更動上,但也隻是似乎有個名字而已。總體來講,在王侯公卿如過江之鯽的子腳下,明重山這個的羽林校尉實在是很難讓人有特別的印象。
顧王妃和予鋒是如何震驚失望,旁人是如何迷茫都暫且不,跪在最前麵接旨的玄親王瞬間就變了臉色,胸中的怒氣直欲衝出。
南瀛郡主最近屢屢向京中傳書傳信,有意將韶華郡君嫁回南夷王室的事情玄親王早就知道了,渝州帥府對此不置可否。玄親王暫時也沒有表態,到底還是顧忌著他最偏愛的兒子予鋒的心思。原本年後玄親王有意親自去請旨,誰知上元之前韶華落水一場大病,險些喪命。那些予鋒心急如焚,每都鬧著要進宮去看望韶華,但玄親王和顧王妃卻都猶豫了。畢竟娶妻是為了綿延後嗣,在正月氣裏落入千鯉湖,又臥病至此,隻怕將來能不能生育都是問題。
隻是,玄親王決定不要這個兒媳是一件事,這個兒媳被旁人搶先截住又是另一件事。更何況,韶華一直和明珠交好,來往密切;而明重山不就是跟著予鈞辦事的那個晉王府的無名庶子麽?這件事定然是予鈞和明珠二人的手筆!還有,自除夕以來的樁樁件件……玄親王越想越怒,勉強接了旨意送走禮官,便向著予鈞和明珠一聲怒喝:“跪下!”
玄親王府闔家上下皆在,年紀最的予鐫嚇得一抖,差點便要屈膝。而顧王妃已經紅了眼眶,折身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便開始落淚:“王爺,這,這是從何起?韶華怎麽也是我兄長的嫡長女,如何就能嫁個無名之輩?”
予鋒到了顧王妃身邊,握著母親的手,滿腔悲憤無處發泄,俊秀的臉上也氣的發紅。
明珠雙目一閃,望向顧王妃:“明重山是晉王爺的長子嫡孫,如何就是無名之輩?皇後娘娘也是明氏女,晉王府就這樣不能入王妃的眼麽?”
顧王妃拿了絹子嚶嚶掩泣,玄親王怒氣愈盛,喝道:“放肆!都給本王跪下!”
予鈞上前半步,將明珠半掩在身後,才緩緩屈膝跪下。明珠深吸了一口氣,亦隨之跪在旁邊。
玄親王拿起案上的明黃旨意,冷冷問道:“韶華的婚旨,是誰求來的?”
予鈞淡淡道:“韶華郡君養在皇後跟前這麽多年,自然是娘娘的懿旨。”
玄親王將案上的杯子向地上一扔,嘩啦一聲茶碗碎裂,熱茶飛濺。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予鈞伸臂護了一下明珠,大部分的茶水便濺在了他身上。但明珠的裙擺上,也留了不少茶漬。
“錦瑟宗姬,你。”玄親王極少跟明珠正麵話,此刻起身,踱步到他二人身前,雙目如電,威勢盡展,“你昨進宮,跟娘娘了什麽?”
予鈞又搶著開口:“明珠是陪未來的二弟妹進宮謝恩添妝,也是給皇後娘娘請安,略盡孝義罷了。”
“逆子!”玄親王大怒,反手一個耳光抽過去,“本王沒有問你,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