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新歲將至
幾位長輩女眷彼此看了看,幾乎同時冒出一個念頭,這位錦瑟宗姬,倒是真與長公子相配的很,皇後娘娘好眼光。
至於這言外之意是不是諷刺禮親王府或者喬氏弄些機巧手段,那就見仁見智,很快淹沒在重新恢複的眾人閑談敘話之中了。
明珠跟著白芷到了孝瑾皇後跟前,見皇後的精神似乎很有些疲倦,心中不由一緊。九月初在泉州的時候,予鈞便已提到過,懷疑祖母身體不好。隻不過回京之後風波連連,明珠忙碌之中偶爾打聽,得到的回應都是孝瑾皇後身體尚可,尚安,尚平穩。加上每每入宮相見時間都不長,也沒有察覺什麽。
今次守歲,或許是接受皇子皇孫叩拜就花了不少時間,此刻又過了亥時,孝瑾皇後的疲憊之色便很明顯了。溫言細語地閑談了幾句,孝瑾皇後招手叫明珠坐到自己榻旁,如當時晉王妃攬著明重蘭一般,拉著明珠的手話:“明珠,節下事務繁忙,予鈞都沒多少日子在府裏,委屈你了。”
明珠斜簽著身子半坐在孝瑾皇後身旁,由著皇後蒼老卻仍溫暖的手拉著自己,微微欠身:“娘娘言重了。長公子盡忠職守,也是本分。我並沒有委屈。”
孝瑾皇後眼中有著溫和的了然:“給你們賜婚是急了些,沒預備好也是有的。不過,”孝瑾皇後的右手也伸過去握住明珠的手,“予鈞是個好孩子,他會好好待你,也盼你好好待他。”
明珠沉了沉心中的驚訝,將孝瑾皇後在雙手一合之中塞過來的紙團用指掌穩穩夾住,含笑的麵龐端麗如蓮:“是。”
東華門翊衛所中的更漏敲響了子時,外頭寒風呼嘯愈急。予鈞將盞中那又苦又辣的濃濃茶湯一飲而盡,將披風的領口緊了緊,便向南雋點點頭:“出去再巡一次。”
南雋肅容應聲,躬身隨行而去。
夜色如墨,陰雲重重,星月光輝皆不見。但皇城禁宮之中,處處都懸紅結彩,燈燭煊煊,仿佛在這黯黯黑夜之中,為飛簷層層,雕梁畫棟的大盛宮城披上了一層光華霞影的外衣。
予鈞登上東華門角樓,向內宮極目望去,遙遙可聞昭陽殿中鳳簫音動,絲竹喧聲,正是歌舞升平。
靜靜立了片刻,予鈞便默然收回目光,向另一側巡視而行。
寒風裹挾著細碎的雪粒迎麵打在臉上,冷意凜冽如刀。予鈞一邊審視著那些空有燈燭、不見笑語的寂靜宮苑,一邊開始想念。他想念泮月居的樓珺,樓珩,樓靖夫婦,樓元昭,那些溫暖的家人。他也想念明珠,以及長風居裏漸漸暖起來的正房。雖然他隻能睡在窗前的矮榻上,但他知道自己不遠處的便是他心裏的人,那個不承認喜歡他,卻將他的喜怒哀樂、冷暖安危都放在心上的女人。
南雋跟著予鈞走了一段,忽然見自家主子的神情轉了柔和,竟然也想起了長風居裏的另一個人。
東華門南安門皆巡視完畢,予鈞的臉頰都覺得冰冷的發木,南角衛所的更漏即將指向子時二刻,也就是子夜。過了這一時,便是裕四十八年了。過去這一年,到底發生了多少事?
予鈞想著,便出了門。
朝西華門的方向還沒走出幾步,遠遠便過來了一行人。
予鈞不由蹙起眉,他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南福甬道,是守歲宮宴結束後眾宗親自南安門而出的離宮之路。但是這個時辰,正是新年舊年之交,並非宗親離宮之時,那麽此來何人?
予鈞心中生疑,便揮手叫南雋等人皆全神戒備。
那行人的轎輦越發近了,手中所執的燈籠竟然標著一個“玄”字。
予鈞不由上前兩步,再做個手勢,南雋等人快步持燈上前。兩廂燈籠的光芒相映,予鈞不由心中一跳,走前麵的居然是寒和白翎?
那轎中之人——
雙方各進幾步之後轎子便停了下來,寒伸手打起簾子。
茜紅織錦披風鮮妍似火,如雲發髻之間珍翠流瑩,不是明珠又是誰?
予鈞瞬間又驚又喜,迎上前去:“明珠?你怎麽來了?”
明珠盈盈微笑:“長公子,年夜辛苦了。”
予鈞到了近前,看著她的明秀笑靨剛要開口,便忽然意識到明珠的笑意並沒有到眼底。
明珠在這樣的距離下,居然主動向他多走了一步,幾乎已經要到了他懷裏,二人相距已經不到一尺,明珠輕輕踮腳,靠近予鈞的側臉,櫻唇微動,在他耳邊吐氣如蘭:“不可相信陸平。”
予鈞的瞳孔瞬間一散,陸平!陸平是如今的羽林衛副統領,主要負責東宮守衛!
明珠笑容依舊,南雋等人皆遠遠退開,明珠秀臉微垂,似乎將額頭半依予鈞胸前,予鈞順勢輕輕攬住明珠的腰,二人的姿態親密至極,卻都沒有旖旎心思。明珠的聲音極低:“宮宴之中皇後娘娘叫我近前,傳遞給你這個消息,北門需謹慎,東宮有內鬼,陸平不可信,就這三句。”
“明珠。”予鈞的聲音聽似驚喜。南雋並眾翊衛和羽林衛盡皆退後,各自轉身。這位長公子和少夫人居然此時此地這樣相會,實在出人意表。
而予鈞攬著明珠,在她耳邊將聲音壓到隻有二人可聞:“娘娘還有什麽指示。”
明珠亦是同樣音量:“娘娘半個時辰前才收到的消息,隻叫我趕緊傳給你。”
予鈞心思飛轉,北門需謹慎,東宮有內鬼,陸平不可信。
所謂的異動是什麽?北門靠近太廟,近日雪停風急,難道要放火製造些不吉祥的異象?睿帝雖然不相信鬼神之,若在這個闔家歡樂的除夕之夜叫人在太廟攪弄出什麽噩兆黴頭,也得不痛快好一陣子。
至於東宮,外人是覺得太子沒有翻身的機會,元德太子卻未必徹底死了心。但是所謂的內鬼,到底是太子自己有什麽計劃,還是有人想刺殺太子、甚至嫁禍給孝瑾皇後呢?倘若太子再度出事而中宮不祥,得利自然還是昌親王。且如今慕容氏一族闔家皆回江州過年,正是撇清的好時機。
另外,輔國將軍陸家一係世代都走是忠君孤臣的路,如今政局敏感緊繃,陸家還是很得睿帝看重的。陸平是輔國將軍陸廣陵的次孫,今年剛三十歲,平素行事謹慎穩妥,居然背後也有玄機。到底羽林營和翊衛司裏還有多少暗線?
然而更讓予鈞糾結不解的是,孝瑾皇後並非不謹慎之人,卻將消息傳給自己而非警戒睿帝。其實皇上手中還有一等翊衛,還有直屬的暗線影衛。孝瑾皇後這樣做,隻怕是對玄親王也有所懷疑了。
明珠幾乎是半依在他身前,完這幾句要緊的話,等予鈞稍微靜了靜,便繼續道:“我已經叫人去傳信給蕭佐預備,若在宮外需要用人,隻管傳信到碧水別院。你自己在宮裏千萬心自身。渭陽夫人或慕容家若想在宮中攪弄風雲,或許便先除了你,畢竟推什麽責任都不如斬草除根來的徹底,另一廂,便是……”她猶豫了一下,這話有些不好出口。
予鈞垂目:“我知道,若這東宮或北門的異動是王爺的謀算,又或者陸平是王爺的人,那就是計中之計。倘若王爺叫人將我殺了或是傷了,在皇上麵前也算是王爺唱一出苦肉計,能構陷了昌王爺,不定還能頂了予鋒上來。”
明珠抿了抿唇,低聲道:“多想想泮月居,長公子,夫人還等著你奉養年。保重自己,才有前路。”
予鈞複又抬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她,唇角不覺勾起來:“我知道,放心吧。”
明珠輕輕掙開予鈞的手,向後退了一步,含笑道:“長公子,我先回去了。”
予鈞頷首:“辛苦了。”他目送著明珠等人離去,也不知道自己心裏是喜還是憂。如今的明珠,雖然沒有正式去麵對或者接受他的感情,但卻每一都在用行動在為他付出。可是自己到底能給她什麽?
若原先明珠的顧慮,主要是連雲幫會不會受到奪嫡奪位爭鬥中的波及與牽累,那麽如今玄親王就成了下一個主要的問題。現在父親還未登上大位就已經開始算計他手中的羽林營權位,明裏暗裏步步緊逼;將來一旦玄親王身登九五至尊之位,是否便是他的滅頂之日?倘若被□□幽禁,明珠又會如何?他除了自己的心,到底還有什麽能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