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坐不垂堂
明珠側身一旋,堪堪閃過,然而穆洪變招極快,早已料到,錯步之間橫劍猛砍,竟似已挾風聲!
“嗤啦!”裂帛一聲大響伴著“噗噗”兩聲悶音,明珠連退兩步,左袖已被削去了好大一片,露出雪白手臂,隱現血絲,而穆洪也被明珠打了兩掌,一掌在左臂一掌在肩,瞬間便喉頭發甜,左臂幾乎要抬不起來。但惡戰至此,早是不死不休,穆洪氣息一轉,再度猱身搶上,長劍橫削斜劈,大開大壑,悍勇如瘋。十餘招後,空手接戰的明珠便被重新逼回中路,靠近玄親王與予鈞等人的方向。
“長公子!”明珠眼角瞥見予鈞一人獨戰四人,手臂似乎已經掛彩,心中飛快有了計較,一聲清喝,連退數步。予鈞強行抑住散亂氣息,手腕翻轉之間銀光暴漲,一輪快劍攻擊之後亦退幾步,二人身法回轉之間便到了一處,相背而立。圍攻的敵人便以穆洪為首,也匯成一圈,將他二人圍在中間。
右臂流血愈多的予鈞已經劍交左手,倒轉了劍柄,向明珠掌心一送。
明珠會意,側頭問道:“留不留活口?”
予鈞心中驚怒皆有,幾乎是咬牙道:“不必!”
明珠不及多思,接了劍柄便閃身前躍,擰身之間沉肘急旋,三劍分刺而出,翩然身影已挾雷霆之勢。
同時予鈞連退數步,腳步迅捷沉凝,雙臂半展之間如封似閉,沉肩墜肘錯步,左掌倏然反穿而出,掌風攻勢如海雨濤,威猛無儔。
這廂幾個灰衣人皆被予鈞和明珠牽製,拚死混戰不休,玄親王則在邵東城和予鋒護持之下與剩下兩三人邊戰邊退,幾乎要到院門時便見一道青色身影疾掠而入,如驚雷閃電,青芒耀目。
邵東城一驚之間隻能分辨出是個瘦削青年,還未知是敵是友,便見很快又四人飛速縱躍而來,終於放了心,因為這幾人身形要稍慢些許,他終於認出後頭的人分別是予鈞隨身的衛官南雋、明珠的護衛韓萃,還有行鏢局在京中頗有聲名的兩位鏢師。而場中形勢再變之時,也看見最先的那道青色身影便是素來沉默的寒。
很快更多護衛護軍趕來增援,這場混戰終於在眾灰衣人全力死戰與紛紛自盡中結束。
玄親王看著戰局,麵色鐵青。雖然玄親王府的近衛折損慘烈,但他本人因著予鈞、予鋒和邵東城等人的拚死護衛,身上並沒有受傷,隻是左腳腳踝稍有扭傷而已。而玄親王府的女眷們,除了甘側妃在驚慌之間閃到了腰,而顧王妃受驚受寒之外,便沒有別的損失。整場刺殺與混戰雖然險象環生,但其實時間並不長,一直被兩個侍衛守在靜室內驚心等候的女眷們也沒有機會見到外頭的血跡與殘肢,算是有驚無險。
至於予鈞和明珠,玄親王終於在上馬車前對二人了一句:“今辛苦了。”眼光在予鈞的右臂傷口和明珠的殘破衣袖上掠了一眼,便扶著邵東城和予鋒登車而去。
予鈞垂目欠身,神情複雜。明珠倒不在意,見玄親王離去,索性將被削殘的另外半幅袖子順手撕了,如同江湖救急一般,將予鈞臂上的傷口簡單紮住,抬眼望他:“走吧。”
予鈞斂眉垂目,從白翎手裏接過明珠的披風,親手給她圍了:“嗯,回家。”
回到長風居,玄親王打賞的藥品補品便由長史姚略親自送了過來。
更衣裹傷完畢的予鈞神色淡淡,頗有些不置可否。明珠便示意白翎,給送禮的管事塞了個紅包,又向姚略微微致意,隻長公子受傷吃了藥,精神困倦便應付過去。至於姚略信不信,玄親王如何想,那就無能為力了。
打發走了姚略,予鈞的臉色卻還是沒有和緩多少,明珠便有些擔心予鈞的手臂的傷:“長公子,可是傷口還疼麽?”
予鈞抬眼望著明珠,眉頭平展,神色卻依舊不愉:“明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這個道理,你實在應該放在心上。”
明珠不由微微揚眉,自二人相識以來,她從沒聽過予鈞語氣裏有這樣的責備之意。
予鈞站起身來:“今日的局麵固然有些驚險,但一時也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要麽和白翎一起出去求援,要麽便叫白翎助戰,至不濟也要跟裏頭的護衛拿了兵器再出來。你手無寸鐵之時,豈可如此涉險?”
明珠比他矮了幾乎一頭,二人站的距離又近,不由退了半步,帶了點詫異:“白翎一個人求援就夠了,當時的局麵我如何能袖手旁觀?今日又不是什麽太懸殊的情形,我空手也是無妨的。”
予鈞心中竟然頗有些怒氣:“你上次在泉州受傷,不就是因為過於托大?外頭的情形你都沒探查清楚,怎麽知道沒有兵器也不要緊?其實你護著女眷們守在一旁也是好的,何必非要急著親自出手?”
明珠隻覺得他的怒氣好沒道理,然而心念飛轉之間,心頭猜測一閃而過:“你那麽擔心做什麽?”
予鈞簡直無奈:“我擔心你啊!”他頓了頓,又輕咳了兩聲,“你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責任麽?而且你若受傷,晉王妃心裏如何受得了?”
然而這時候才改口再扯擋箭牌,已經太晚了。
明珠低了頭,將眸子裏所有複雜的情緒都盡力掩住:“知道了。“
予鈞見她聲音驟低,自己心裏便一軟,驚覺自己剛才語氣已經太重了,不由有些訕訕的:“明珠……”
明珠並不抬頭,轉身便要走:“長公子先休息一下。”她瞬間隻覺得心裏亂的很,還是先換個地方冷靜一下比較好。
“明珠!”予鈞以為她生了氣,忙伸手去拉她,著急之下本能就用了右手,傷口便裂開了一些,“唔——”
明珠聽他聲音裏有痛楚之意,心裏又掛念又無奈,隻好轉回身:“做什麽?還要訓我?”剛好看見他手臂上包紮著的白布一掙之間有些鬆了,不由抬頭瞪他一眼:“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以垂手嗎?坐下。”明麗星眸瞥了他一眼,半嗔半怪。
予鈞訕訕坐下,但眼光卻舍不得從她臉上離開,這樣宜嗔宜喜的神情,臉上似乎是冷淡淡的,眸子裏卻是和軟的關切。
明珠看了看他的右臂:“傷口裂開了沒有?”
予鈞頷首:“是痛了一下。”
明珠哼了一聲:“嗯,我叫南雋進來給你重新包紮一下。”
予鈞好生失望,伸左手拉住明珠的袖子:“南雋手重。”
明珠簡直是要氣笑了:“那就叫他輕一些!”
予鈞不再多,但拉著明珠的袖子卻沒鬆開。
明珠跟他對視了片刻就堅持不住了,垂下眼簾:“好了好了,叫我看看。”
予鈞側過身去,將手肘架在桌上。明珠仔細看了看,傷口的白布上果然滲了些血出來。於是將白布解了,又加了些止血的藥粉上去,換了一條棉布幫他重新裹好。打結的時候手上用了些力,予鈞疼的眉頭一皺,心中暗道明珠這是要謀殺親夫,口中便輕輕哼了一聲。
明珠並沒抬眼,但手下卻輕了些。
予鈞唇角一挑,待明珠為他包紮完了,左手便去握明珠的手。
明珠心如擂鼓,然而強自靜了幾息,便硬將手抽回來,低頭垂目:“長公子,前言莫忘,你我隻是合作罷了。”又起身向後退了一步:“奉旨成婚,本就是迫不得已。裝出來這些恩愛樣子,不過是給長輩看的。若是長公子不能自持,實在是叫我為難。”素來英敏果敢、便是麵對千軍萬馬也不低頭不退後的明珠,這幾句話的時候,目光卻並沒有和予鈞相對。
予鈞看著她半垂的頭和閃避的目光,心裏微微一沉。這些日子以來,明珠對他日漸溫柔關切,他心裏很清楚,甚至連白翎和澄月等人也看的很清楚。隻是大家也都心照不宣,無人提起,因為知道明珠心裏另有顧慮。
今日景心靜苑遇險,予鈞看著明珠空手迎敵,身影不時被籠罩在刀光劍影之中,每刻皆有血濺三尺之危,實在是讓他心驚牽掛不已。他手臂上的那一道刀傷,其實就是在明珠幾乎被穆洪傷到之時驚心分神的結果。
隻是,對於二人之間的情思,顯然明珠心裏是沒預備好的。予鈞失望之餘,心裏也暗罵自己還是太急了,麵上肅了肅神情,勉強道:“你的是。是我失禮了,還請不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