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南瀛郡主
予鈞歎氣:“婚姻之約,兩姓之好。晉王府與皇家數代有親,皇上和皇後娘娘又是我的祖父母,為我賜婚當然不必問過王爺的意思。但若要將韶華嫁給重山,卻是明家與顧家結親。便是皇後娘娘有意成全,也不能不顧兩家長輩的心意。渝州帥府未必有多少看重韶華這個女兒,但是晉王府的態度,已經在重山上次挨打的事情上明明白白了。如今唯一慶幸的,就是蔣家女兒的事情作罷,你三哥既然先前沒跟蔣家定下,如今京中形勢複又緊張,一時半時不會輕易再結親,也算是將這個事情再拖一拖,看有沒有別的轉機。”
明珠點點頭:“不過眼前的京城局勢分明就隻是開端,將來的風雲激蕩隻會更慘烈。”隨手挾了一筷子魚給予鈞,“那你什麽時候再回羽林營?”
予鈞又歎了口氣,心道自己的新婚實在是憋屈的緊,不能與明珠當真做成夫妻也就罷了,能在家裏看明珠幫他打點衣飾飲食也是好的。然而羽林營中的公務一日緊似一日,他連這樣的安生飯也吃不上幾口,望向明珠時便多少流露了些疲累無奈的樣子:“明早就得回。十五那日大約能有半日的休沐,畢竟二十日便是皇後娘娘告祭太廟的日子。依著皇上如今的雷霆心性,若是再出了事情,年前京城裏便要見血了。”
明珠看他眼下猶自烏青,便知這連日的辛苦。回來睡這一日哪裏夠?隻是年前本就是各樣祭禮的要緊時候,羽林營想來必然更忙,隻好溫言道:“身為皇孫,這是長公子為君盡忠,也是為祖父祖母盡孝的時候。如今風雪愈寒,長公子留在營裏的衣衫可還夠?我回頭叫人給你送薑湯過去。你辛苦了。”
予鈞見她神色柔和,溫言細語都是在安撫他,心裏仿佛飲了一盞甘泉,清甜柔潤,唇角不由勾一勾。
在他真正親近的親人當中,祖母孝瑾皇後和母親樓珺都是高華淡泊的性子,心裏再如何關切,麵上總是平靜自持的,雖然會給他東西或教導他照顧他,但口中卻很少出什麽誇獎或是關愛的言語。至於樓珩就更不必,一句“不太差”就是極大的讚譽了。樓靖倒是對他好,但二人年齡相差隻有十歲,又有許多共事同袍的機會,樓靖與他相處素來恭敬謙退,並沒有多少長輩舅父的姿態。數來數去,會這樣溫言絮絮關懷體貼他的,竟隻有眼前的明珠了。
二人用飯既畢,白翎便神色複雜地進門來,捧了一個盒子:“長公子,少夫人,韶華郡君送了禮物過來。”
白翎是個言笑不禁的灑脫性子,明珠很少見她這樣神情,立時便微微蹙眉:“禮物有什麽不對?”
白翎斟酌道:“屬下不準。但聽給關係好的幾位都送了,給葉二姑娘送的也是玲瓏閣。”
予鈞不解:“韶華送了什麽?”
明珠心思飛轉,她也不清自己到底在擔心什麽:“首飾。之前她們來給我們添妝的時候,韶華送了我一套玲瓏閣的首飾,價值千金。當時頑笑之間也了許給景,將來等她出閣也送她一套。難道景有了心上人?”
予鈞想了想:“景的心上人?不就是渝州軍前的呂副將麽?但呂家如今闔家上下遷居渝州,葉學士不一定會將次女遠嫁。”
明珠意外道:“渝州呂副將?這事我怎麽不知道?”
予鈞一笑:“連雲主人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真是難得。”
明珠白他一眼:“景又不是我的表妹,當初在朝元獵場驚馬,她可是先抱著長公子哭的。“
予鈞一噎,但看明珠隨口提起這事似乎一點芥蒂也沒有,心裏又莫名有點不痛快,順口應道:“是是,但這表哥表妹本就是順著王府算的,她姑姑是葉側妃,她舅舅又是靖舅父的同年,有這樣幾層關係,我少年時才跟景多見過幾次,關係稍好些。”
明珠看他一眼,清澈明亮的眸子似笑非笑。
予鈞心裏一跳,竟莫名有點熱切。
“咳,”白翎再是不怕地不怕,此刻也有些尷尬,垂目向明珠道:”少夫人,韶華郡君近日多有悲切之色。雖年下是走禮的時候,但是送玲瓏閣……”
玲瓏閣是如今京中最熱門的首飾鋪子,一套珠飾動輒千金,若是以此作為年下的閨中禮物,便是明珠也覺得過於豪闊。明珠疑道:“難道顧家要給她定親?那宮裏怎麽會沒有風聲?皇後不會不管韶華的呀。”
予鈞沉吟道:“在京城貴女當中,韶華郡君看著雖然風光,但背後的政治分量並不重。因為對於渝州帥府來,她的身份是有些尷尬的。如今能夠影響韶華的,莫非是南瀛郡主?”
“郡主?”明珠先想到了是寶瑞寶琪等人,怔了怔才反應過來那是韶華的母親,南夷和親的外邦宗女,“南瀛郡主要給韶華定親?難道還能嫁回去南夷麽?”
予鈞仔細想了想:“這也不是不可能。”
明珠對大盛的鄰國外交之事所知不多,但南夷不過是與大盛西南接壤的一個邊陲國,軍力很弱,不過就是仗著地形險峻,山川連綿,易守難攻,才有些自保之力。近百年來南夷都是對大盛俯首稱臣,如今居然來求親?
予鈞解釋道:“南夷多生毒草毒蟲,山勢陡峭,林木茂密,若想踏平剿滅實在不易。故而多年來隻要他們不騷擾邊城,朝廷也沒有輕易出兵南夷的意思。上一任南夷王是前年死的,之後幾個王子就在內鬥。聽南瀛郡主的親弟弟越岷還算有幾分才幹,或許想跟顧家拉關係。”
明珠自白翎手中接過玲瓏閣的盒子,大和形狀都與添妝的盒子一模一樣,這次裏頭是一套更加炫目綺麗的藍寶石頭麵,似乎比添妝的那一套羊脂白玉頭麵還要更貴重些。明珠看了卻覺得心驚:“韶華到底能有多少私房?她這是要做什麽?”伸手去摸暗扣,啪嗒一聲暗格彈出,這次夾層裏頭放了用桃花紋樣的火漆封著的信封。
明珠稍有些迷惑,予鈞卻頷首道:“這是韶華在宮中的私印。以前皇後娘娘曾由借著韶華給我帶過信,我認得這個私章。”
明珠將信封打開,看了前兩行便變了臉色。
予鈞走到明珠身後,從她身左微微側首,一起讀下去:“其櫻吾女,母見棄於汝父,病困泉州,孤苦流離。汝為吾女而自享富貴,大不孝也。以南夷血脈居大盛宮,不念故國也。汝舅父之子越英,俊偉勇武,堪為良配。汝若尚有一絲忠孝尚存,當歸於越氏,母亦得歸故國矣。切切。”
明珠簡直呆住,南瀛郡主這理所當然的口氣,倒是與玄親王如出一轍。她轉頭去問予鈞,不想予鈞站在她身後探頭看信,二人距離極近,這一轉身之間明珠的頭臉便幾乎撞在予鈞的胸前。
本就已經退身到門旁的白翎低了頭,腳步輕快地退出房間。
明珠瞬間臉上便熱了,伸手抵住予鈞的胸膛。
予鈞卻是心花怒放,幾乎想伸手攬住明珠的腰身。但他到底理智還在,未免當真被謀殺親夫,還是將情緒竭力藏了,臉上不露出什麽神情變化,隻是壞心眼地沒有向後退。
明珠隻好自己向後退了一步,才得抬頭去望他。
予鈞見她明秀臉龐上飛起淡淡紅霞,心中大樂,但還是極嚴肅地輕咳了一聲,聲音沉毅:“南瀛郡主此舉,著實不義。”
明珠心中的確也掛著韶華之事,見予鈞肅容嚴峻,自己也忙轉身去調整了神情:“是。也不知道這樣的人到底何以為父母。”
予鈞唇角又翹了翹,忍了片刻才徹底將心裏的笑意壓下,認真拿過韶華那封信看了看:“越英的名字我聽過,是越岷的次子,在南夷的王族當中還算出息。”又仔細看了看信封和落款,“近來南邊的信過來的是比較頻繁,南瀛郡主口氣這樣直接,不定不是第一次提出這件事。”
明珠想了想韶華的立場 :“子不言父母之過,或許韶華也是忍無可忍了。看她如今送禮的手筆,頗有些……有些預備了以死明誌,或是舍身報母的決絕。她真想要順著南瀛郡主的意思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