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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天家父子

  這時司禮中官出來高聲唱道:“皇上,皇後,駕到!”


  鼓樂笙管三奏三鳴,睿帝便攜著孝瑾皇後到了,並肩緩緩入殿。兩旁眾人皆已恭敬跪伏,山呼萬歲。


  睿帝和孝瑾皇後坐了當中的正席,便道:“平身。今日乃是家宴,不必太過拘束。”


  眾人謝恩回座,歌舞絲竹開始,酒水膳食也陸續送到各席。明珠向當中望去,身著織金玄色九龍袍的睿帝身旁,孝瑾皇後仍舊眉目溫和淡然,神情平靜,似乎並沒有因著鳳袍加身而有什麽改變。唯一讓明珠吃驚意外的,是睿帝與孝瑾皇後席位之下數步的東宮席位,元德太子仍然在座。隻是在莊嚴華貴的儲君袍服之下,太子的蒼白麵色便顯得愈發憔悴病弱。


  “長公子,這——”明珠心中實在不明白,不由望向了予鈞。


  予鈞輕輕頷首,低聲道:“路上再。”


  明珠見他似乎十分疲憊,心中也知此刻不是太多的時候,便點了點頭。


  幸好這日的宮宴並沒有很久,或許是寒日短,又或許是睿帝並眾宗親都在這連日的跌宕起伏中疲憊的緊了,眾皇子親王郡王等向著睿帝和孝瑾皇後幾番祝酒之後,睿帝開金口叫眾人自行宴樂,便攜著皇後去了。


  帝後既已離席,太子也扶著隨侍中官退出,隻餘各懷心事的皇子親王們,眾人哪有心思再行宴樂交際,很快紛紛離宮而去。


  到了宮門,予鈞剛要登上明珠的馬車同回,便見玄親王身邊的侍衛隊長邵東城親自過來,一拱手:“長公子,王爺有請。”


  雖然予鈞和玄親王並其親信關係一直不好,但他也從來沒有覺得邵東城居然如此的可憎可厭。


  邵東城倒是眉眼通透,餘光掃了一眼予鈞身後不遠處的明珠,立刻拱手補了一句:“長公子,王爺隻問兩句話。”


  予鈞抑住心中的厭煩,卻不掩自己的疲憊:“邵統領,我在營中十餘日實在疲憊,適才失神了,請。”當下便跟著邵東城去了。


  明珠猶豫了一下,並沒有馬上上車,而是在自己的車駕旁駐足了片刻。


  臘八的氣已經是滴水成冰,白翎不由上前低聲:“少夫人,您上車等吧。”


  明珠心裏掛念予鈞,適才他的失神,她自然也看的出。予鈞再如何沉毅高峻,穩重冷靜,到底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這樣疲憊辛苦的情況下若再在玄親王跟前受委屈……她遲疑之間,白翎又叫了一聲:“姐?”


  明珠點點頭,剛要轉身,眼角便瞥見予鈞的蟹青披風遠遠過來,不由迎了兩步上前:“長公子,沒事吧?”


  予鈞神情倒還平靜,隻是眼中的疲憊之色愈深,見明珠過來便勉強彎了彎唇,搖頭道:“沒事。”又看了一眼馬車,詫異道:“怎麽不在車上等我?冷不冷?”


  明珠微笑搖頭:“沒事。”


  予鈞微微動容,又強自抑住,看著明珠的鼻尖微微有點發紅,關切道:“快上車吧,莫受了寒。“大步到馬車前,親自扶了明珠上去。二人在車裏喝了些溫茶,各自捧了手爐,緩了緩身上的寒意。明珠看予鈞仍舊疲色難掩,索性便不問了。


  但予鈞沉默了半晌之後,還是開口道:“太子實在是冒進了。”


  明珠對京中公卿世家的關係和政務的格局了解雖有不足,但多年來卻見多了江湖上爭權之事。便是所謂武林名門,百年世家,為了權位或是秘籍而父子反目,手足相殘的也不在少數。聽了這一句,她便明白了:“太子對皇上……”


  予鈞搖頭道:“他未必沒有那個心,隻是還沒得機會罷了。你回門的那一日,具體出了什麽事情叫皇上對太子起了疑心,我並不敢問。但我所知道的,是皇上查出了太子如今的重歸康健,為君分憂,都是以猛烈的丹藥強行撐著的結果。”


  明珠倒不甚意外,太子病弱了那麽多年,豈能好就好?前頭什麽薑太醫暴斃,換了個新的太醫便好轉了許多,分明就是暗指東宮臥病是被前頭的太醫暗害。若真有此事,是誰下手?皇後?玄親王?還是睿帝?

  其實為君之人,身體康健、精力旺盛是極要緊的。大盛幅員遼闊,民生繁盛,若是皇帝沒有好的體魄精力,如何應對沉重繁雜的政務軍務?元德太子積年病弱,根本難承大任。隻是他在儲位三十餘年,始終離問鼎九五至尊隻差一步,當真要將帝位丟開手去,談何容易。


  所謂的太子忽然身體好轉,見慣了江湖秘藥奇丹的明珠早就猜到是以藥物強行支撐。隻是不管什麽藥物,都是人力而非命,到底也不能起死回生。而且藥效越強烈的,往往代價也越大,太子看著日日都麵色紅潤,身體愈發康健,不定哪一倒下,便是油盡燈枯的局麵。


  予鈞又續道:“皇上對於太子之前的行動,並不是沒有疑慮的。但真查實了藥物的事情,還是大發雷霆。到底,太子強撐,還不就是想和皇上賭一賭——”


  明珠心知他的意思,太子孤注一擲所博的,就是看睿帝和他誰命更長。睿帝如何能容的下這個心思?

  予鈞歎道:“我當時趕到殿前,在外頭候了半個時辰。隱約約聽見皇上的怒斥,便是‘其心可誅’四個字。後來的明旨便更清楚了,皇上現在是要徹底重整宮禁的翊衛,也順勢搜查京中的隱患。如今在京最能讓皇上如臂使指的,便是羽林營。所以樁樁件件要緊事,甚至現在護衛太子及其宮眷的也都有羽林營的人。”


  明珠點了點頭,所謂護衛,便是軟禁和監視了,想了想又問:“那今日如何還在宮宴上見到了太子?不是在臥病嗎?”


  予鈞搖頭歎息:“皇上的心思,便是皇後娘娘也不敢都摸得透。如今東宮護衛已經是加強了三倍,整個太醫院都戰戰兢兢。皇上親口,所有的太子脈案都要三位太醫聯署,記檔封存。現下各樣珍貴藥物補品,還是流水一樣送進東宮。如今太子不能複朝,並不是皇上不許,而是身子真的不行。久病之人用那樣的猛藥,如今也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過多久算多久了。”


  明珠心下惻然片刻,卻又抬眼看了看予鈞眼下的烏青和勉強支撐的眼瞼,心道長公子與玄親王之間的關係,或許還不如元德太子與睿帝。最是無情帝王家,此言果然不虛。


  好容易回到了長風居,疲憊不堪的予鈞再撐不住,向明珠拱手道:“我失禮了。”簡單擦了擦臉,便和衣栽倒在矮榻上,幾息之間便沉沉睡去。


  明珠歎了口氣,上前將予鈞的身子扶正,又取了被子給他蓋上,便自去梳洗安歇不提。


  予鈞次日醒來時,時間已經過了正午。


  明珠並不在房裏,予鈞坐起身來,稍一舒展,便覺脖頸肩膀,四肢百骸,無不酸痛疲倦。他起身張了張手臂,隨意環視了房間一圈。便見床前的衣架上掛了淺紅色的長裳與織錦絲帶,妝台上兩支金絲花鈿放在景泰藍鏤花胭脂盒子旁,錦繡床幃,絲綾珠簾,原本清冷至極、讓他從未留戀的長風居正房,此刻似乎有了很不一樣的氣息,有一點陌生,也有一點溫暖。


  予鈞起身,摸了摸桌上的茶壺,倒是十分的溫熱,便自己倒茶喝了一碗。外間似乎是聽見了裏頭的響動,予鈞聽見澄月的聲音隱約向西廂的方向稟報,不一會便見明珠進門,身穿柔和婉麗的櫻草色軟羅絹長衣,發間鬢了一支溫潤的羊脂玉長釵,然而端麗眉目之間卻帶了點凝重:“長公子,休息好了嗎?”


  予鈞心中隱約有點不安,頷首道:“尚好,可是出了什麽事情麽?”


  明珠笑笑,隻是搖頭:“並沒有什麽大事。長公子要不要吃些東西?”


  予鈞見她便是微微含笑之時眼底也有隱有憂色,想必是連雲幫的內務煩擾,也不好多問,便點了點頭。


  明珠叫人傳了飯菜進來,予鈞想要尋兩句輕鬆些的話題,搜腸刮肚之下,才發現自己也滿腹都是宮防城防、朝廷政務,於是便隨口道:“這些日子,你三哥也瘦了不少。不過如今羽林營正用人之際,對他倒是個機會。”


  明珠對韶華郡君倒是頗為關心,聞言便道:“起來,我近來也沒什麽機會跟韶華見麵。偶爾宮宴遠遠看見,她似乎神色憔悴的很。以她在皇後娘娘跟前的恩眷,真的不能為了跟三哥的事情而求一道賜婚旨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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