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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碧水密談

  明珠目光微微閃動,今日楚丹姝的話可比平日多多了。雖前頭的話不免叫韶華刺心,但這一句卻是極要緊的消息。不論睿帝顧忌的到底是太子的病勢還是瑾妃的情況,如今都是一個極其容易促成婚事的時期。


  予鋒身為玄親王與顧王妃的頭一個兒子,自幼便受盡萬千寵愛,人物俊秀,武功也還不錯,性情雖然急躁驕矜了些,但對一個十九歲不到的之驕子而言,也不算什麽大缺點。畢竟玄親王素來持身治家都還算嚴謹,予鋒便是驕矜些,卻也沒有鬥雞走狗、德行不修。更何況如今玄親王倘若能在青宮易主之戰中上位,予鋒並他未來的妻子,才是前途最不可限量的。


  這樣看來,予鋒和出身渝州帥府的韶華,應當算是極相配的。而且,一旦顧王妃向瑾妃或是睿帝提出賜婚的請求,甚至是直接向韶華的父親、渝州軍副帥顧常煥提親,婚事成就的機會就很大,屆時便幾乎沒有轉圜餘地了。


  韶華臉色更白了,抬頭強笑道:“丹姐姐笑了,我還呢,現在不想這些。”


  “你與我同歲啊。”葉怡竹側目道,“也不過才了一個月而已。”


  “所以,怡竹你是八月生日?”明珠直接插話,又拍了拍韶華的手,“那景呢?”


  葉景正低頭在剝一個殼很硬的山核桃,好生認真:“七月二十!”


  “哎呀,都錯過了。”明珠笑道,“明年補一份大禮給你。”


  雖然話題是這樣生硬的岔開了,但楚丹姝已經微笑低頭喝茶,沒有再繼續追問韶華,很快恢複平素文靜敦厚不顯眼的樣子,而這場吃茶的對話也就結束在生辰、飲食等等的家常話題中了。


  到得晚間擺宴,因為冬季日短,菜還沒上齊,色便已經全黑了。韶華坐在明珠旁邊,越發神思不屬。待得終於有機會遠遠看見一眼明重山,韶華便立刻低了頭,再勉力抬眼時,眼眶便紅了。


  此時席間眾人正在話,更多是關注明湛昕升遷,並玄親王府的近況。予鈞不受父親喜愛,人人皆知,故而結親之事,府裏也就是走個過場。既然今日晉王府家宴,玄親王親至,那焦點自然是不會放在予鈞和明珠身上的。


  對此明珠隻覺得更合心意,隨口遮掩了幾句,隻韶華郡君似乎有些不適,要到飛雲軒躺一躺,便親自陪著韶華離席去飛雲軒,又叫澄月前去找南雋話。


  回了飛雲軒,染香便擰了熱帕子奉給韶華郡君。韶華見沒旁人,接了帕子便開始撲簌簌地掉眼淚。


  明珠見她秀美精致的臉上都是心碎神傷的神情,隻覺得自己心裏也跟著難受起來。過去明珠慣於策馬揚眉,橫行江湖,入京之後也不曾退讓幾分,直到自己的賜婚旨意下來,對京中世家子女的種種為難才開始真正感同身受。


  但明珠能走到今日之境,心誌堅毅非比尋常,由著韶華哭了一會兒,便撫了撫她的背:“莫哭了,凡事總有解決之道。如今還沒有到難以轉圜的絕境,先別著急。澄月已經去找人了。”


  韶華抬頭望著明珠:“三姐姐,我心裏怕的很。”淚水不斷從那雙優美的明眸中滑落,很快便覆滿麵龐,“我母親是和親而來的郡主,名頭雖然好聽,其實也是南夷王室推出來犧牲不要的女兒。我爹不喜歡我娘,更不在乎我。我在京裏看著風光,其實甚麽踏實的根基也沒有。瑾妃娘娘雖然疼我,但我到底也不是她的親孫女,倘若姑姑真的求了賜婚旨意,我該怎麽辦……”


  明珠接過染香送上的另一條巾子,給韶華擦了擦眼淚:“韶華,怕也沒有用,先靜下來聽三哥怎麽。即便事情看似到了絕境,也未必沒有絕處逢生的機會。更何況如今有楚姑娘的這句提醒,咱們已經走在了前頭。瑾妃娘娘不會強人所難,你若清楚讓娘娘知道決然不願意嫁給予鋒,賜婚旨意便沒那麽容易下來。至於其他的,一步一步來。”


  韶華嗚咽著低了頭,又伏在明珠膝上低泣。


  明珠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卻忍不住想,倘若當年沒有青江之事,父親真的能帶著一家人回到京裏,是不是十二年之後,自己也會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定親,而妹妹蓉蓉也是這般年紀,談婚論嫁?隻是,自己決不能叫她無助、惶急到這個地步。


  此時便聽門外澄月的聲音:“姐,三爺來了。”


  明珠示意染香去幫著韶華整理一下儀容,自己上前親手開了門,便見外頭月明星稀,一身蟹殼青長衫的明重山便等在外頭,素來文秀清峻的臉龐在這數日裏竟也是憔悴削瘦了許多,見明珠開門,便拱手一禮:“三妹妹。”


  而再後頭站著的卻不是南雋,而是玉帶錦袍的予鈞。身為賜婚旨意中的另一個主角,今日予鈞身著古虯紋織錦鑲邊鴉青長袍,頭帶黃玉發冠,較之平素的高峻削正,又多了三分華貴雅逸。


  明珠與他目光一對,彼此微微頷首,便算打過招呼了。


  “三哥。”明珠向著明重山側身還了禮,也不多,便讓出了進正屋的路。


  待明重山進去關了門,明珠便向澄月示意去外頭看著,自己則與予鈞到庭院旁側的回廊上話:“這個事情,長公子有什麽打算?”


  予鈞篤定道:“這事情隻能先拖著。蔣家那邊是肯定成不了的,至於宮裏既然沒有在這次給他們賜婚,應該今年就不會賜了。後頭再想辦法便是。”


  明珠點點頭,想起韶華哀哀哭泣的神情,不由又搖搖頭,情之一字,果然傷人。


  予鈞低聲問道:“聽,蕭郎君入京了?”


  明珠最受不了他這個明知故問的神情,隻覺得很是欠打,不由白他一眼:“是,與靖二爺同時到的。”


  予鈞唇角勾起:“那何時可以一見?”


  明珠抿了抿唇,抑住自己也莫名而生的笑意:“明日靜候大駕。”


  碧水別院原本的裝飾以精美奢華為主,多植桃李柳樹,務求春日時繁花似錦,美景宜人。而明珠叫人買下之後,移除了一些桃樹與垂柳,改植鬆柏梅竹,故而雖值初冬,庭院中倒仍是綠意滿目。


  予鈞和樓靖由韓萃與燕衡引著,一路到了正堂,明珠與蕭佐已經等候在內。


  賓主相見之間,禮數便有些微妙。予鈞與明珠照例如以往一般輕輕一禮,而明珠望向樓靖,欠身時多了三分恭敬:“靖二爺。”


  同時予鈞向著蕭佐,卻自持了些。到底,那是他未來妻子的下屬。


  賓主落座,白翎親自奉上了茶。而染香則人如其名,在正堂西北東北二角落中的青花海水江崖紋香爐中各加了一大把清新提神的青曦香。


  待得嫋嫋香霧煙氣自青瓷香爐的甕口升起,這漫長至極的一日密談,終於開始了。


  在雙方見麵之前,明珠已經預料到了這場對話會很長。所以事先已經命人預備了筆墨紙硯、茶水點心,以備需用。然而當真正的交涉開始,尤其是當總攬協管連雲幫會的蕭佐,對上一手打理英國公府的樓靖,雙方的溝通雖然非常有效,但無數的細節與條件,還是不得不將這場密談從上午,一直延伸到了晚上。


  待得澄月等人將晚飯送來的時候,予鈞和明珠已經不負責任地在旁邊擺上了棋盤。


  而樓靖與蕭佐的唇槍舌戰仍自未休,二人手邊寫出的紙稿已有兩寸多高。


  “靖二爺,蕭郎君,先吃個飯吧。”明珠開言,叫人另設了用餐的方桌,並沒有離開這件議事廳。


  予鈞亦道:“兩位都辛苦了。“言罷,親手滿了兩盞茶。


  樓靖看著予鈞眉宇間的舒心,幾乎又想嘲諷兩句,剛要開口,心中卻不合時宜地酸了一下。他有多久沒見過予鈞這樣平靜地歡喜著?過去許多往事瞬間便在腦海中呼嘯而過,麵上隻微微一笑:“有勞。”


  蕭佐亦在留神予鈞和明珠之間的動作,目光閃了閃,便微微欠身接茶:“多謝長公子。”


  餐飯用畢,便是再精明強幹的人也不免在這整日交涉之後神思倦怠。但樓靖與蕭佐皆身份重要而敏感,而婚期又這樣急,眾人皆不願意將事情拖延滯後,便隻能強打精神繼續談。


  明珠伸手一攔,微笑道:“靖二爺,蕭郎君,用飯既畢,要不要活動兩下筋骨再繼續談?”


  予鈞笑道:“既然合作的細節談了這樣許多,那彼此再討教一下也是好的。”望向樓靖,輕微點了點頭。


  樓靖會意,便活動了兩下肩胛:“如此也好,是蕭郎君指教嗎?”


  蕭佐和明珠交換了一個眼光,隨即頷首欠身:“蕭某不才,還請二爺指點。”


  中堂門外便是之前明珠習劍的空場,花木裝飾之外,大約還有兩丈見方的青石庭院,明珠向白翎點了點頭,很快便燈燭齊備,而旁觀的人仍舊隻有寒、白翎、澄月、韓萃四人,皆是照例隨侍罷了。


  二人走到中央,蕭佐一拱手:“靖二爺,您是用兵器還是空手?”


  樓靖頷首道:“蕭郎君若是以折扇賜教,在下自當使劍,斷然沒有在九麵書生跟前托大的道理。”


  蕭佐拱手道:“那便領教了。”


  同在庭前侍立的南雋立時上前,將自己的佩劍送上。樓靖接過來掂了掂,臉上隱隱有兩分笑意,當即拔劍出鞘,中指在劍身輕輕一彈,便聽叮的一聲,龍吟清越,顯然是一柄上佳利刃。而相貌俊朗無雙、隻是身形稍嫌瘦削的樓靖此刻青霜在手,凜冽殺氣竟是鋒芒奪目,威勢隱隱,韓萃等人便是旁觀,亦感壓力。


  蕭佐與其相隔六尺而立,麵上溫潤微笑不改,始終君子謙謙,如坐春風。見樓靖劍鋒出鞘,手中折扇再度調轉,並不展開,隻抱拳拱手:“樓二爺請。”


  “蕭郎君,那樓某冒昧了。”樓靖頷首,長劍緩緩劃個圈子,動作雖慢,劍影卻乍然銀光如瀑,殺氣漫。蕭佐仍在原地不動,隻見樓靖腳步倏然一變,閃身前衝的速度直如驚雷破空,掠影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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