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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舟山風雨

  九月初二,泉州剛剛結束了連日的綿綿陰雨。濕潤的空氣中是深秋草木漸漸凋零的氣息,衰敗而肅殺。


  舟山堂前的草坪上,隱約約的血腥味與這雨後草木的味道混在一起,更蘊滿了讓人煩躁不安的氛圍。


  正堂房屋高大幽深,雖是白日也算不得明亮,況且雨收雲未散,色的陰沉與此刻眾人的心情一般,鬱鬱森森。


  明珠身穿絳色刺繡羅裙,耳墜珊瑚流蘇,端坐正中。身旁寒和白翎照舊侍立,已經提早數日到達的展翼和羅倚修一左一右分坐兩列的首座。


  左側自展翼以下又坐了虞山的堂主、連飛雁的夫君何威;魏山堂的堂主,連飛鳴未來的嶽父齊建丘,副堂主申曾以及奉山堂堂主柴行廣,副堂主嚴興,也是連飛鵬的嶽父。


  右側自羅倚修以下,按著年齡坐著連家子弟,連飛鵬、連飛雁、連飛鳴。


  “諸位,”明珠端了澄月送上來的茶碗,輕輕啜了一口,“有關這半年來的爭端,我現在叫白翎複述一次。各位還請不要插口。若有什麽更正,也待她全完了再,可好?”向眾人看了看,並不當真待他們應聲,便向白翎點了點頭。


  白翎上前半步,斂起了平素的慵懶笑容,平靜清朗地一一數:“去年九月,舟山堂麾下商行新增分店,為了掌店之事,左司堂連飛鵬的直屬屬下賈邑頂撞右司堂連飛鳴;

  “去年十一月,舟山堂與泉州海龍幫衝突,右司堂連飛鳴的直屬屬下伊子良遲緩支援。賈邑受傷,堂中兄弟另有三人同傷;


  “今年元月,賈邑與伊子良鬥毆……“


  大大的事情一件一件扼要出來,居然也了半盞茶的時間。


  而最重要的就是最後的三件事:

  “六月十四,左右司堂在堂主連景瑋壽辰日當場動手,比試中各自受傷。各自屬下以比試為名,另受傷四人;


  “七月初七,右司堂屬下丁秉打傷左司堂;


  “八月十五,家宴混戰,左司堂夫人流產,右司堂未婚妻齊姐受傷,堂中兄弟受傷十七人,舟山堂牌匾斷裂。”


  白翎終於完,又退回原處。


  明珠手中的茶盞都已經微涼,麵上的溫和微笑依舊,環視眾人:“諸位可有什麽修正麽?”


  眾人麵麵相覷,連飛鵬和連飛鳴臉上都有些不服,但到底白翎的敘述中沒有出誰對誰錯、誰挑釁,主要是曆數了每次衝突的損失而已,因而也沒有再爭辯。


  “這般兄弟相爭的局麵,到底要怎生解決。”明珠向左側的眾人望了望,“尤其諸位都是多年元老,算上姻親,也可以都是一家人,還請暢所欲言。”又看了看連家三人,“如今瑋舅父臥病,而且我也不願意再讓他傷神,你們三位若是有什麽想法,也請都吧。”


  年輕的連雲幫主多年來一直作風強硬,少有這樣和顏悅色的時候,眾人麵麵相覷,遲疑了片刻之後,嚴興先開口道:“依我看,鵬少爺和鳴少爺都該重罰!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連江寨也好,連雲幫也好,到底是一家人的產業。彼此內訌怎麽行呢?”


  明珠聞言,浮起一絲笑,示意澄月換茶,又擺了擺手:“那諸位呢,怎麽想?”


  “我倒覺得,”齊建丘撫了撫自己的胡子,“他們兄弟畢竟大了,眼前的差事實在是有些大材用,要是能多些地方叫年輕人發揮,想來以後就沒有衝突了。重罰輕罰,都是為了他們兄弟好,不是為了罰而罰的。”


  明珠頷首:“這樣也有一定道理。何堂主,你怎麽想?”


  何威不由看了一眼妻子連飛雁:“這個,兩位的都有道理。幫主覺得呢?”


  明珠輕笑一聲:“我是問你,你倒反問起我來了。好,那你再想想。柴堂主怎麽?”


  這樣一個一個地問過去,第一輪的時候眾人還的含蓄保守,到得後來,便慢慢討論熱烈起來。


  你一言我一語,人人都有想法。明珠一直安靜聽著,就算應聲,也是不置可否。


  總結起來,嚴興表示雙方都應該罰,因為不念兄弟之情,但明珠也應該念著親戚之情。


  連飛鳴表示自己也有內疚,願意接受處罰,但是雙方都應該受罰。


  齊建丘認為到底就是手中的勢力不夠分,應該給連家兄弟增加一些權力和資源。


  連飛鵬隻是自己的確是有難處,尤其如今妻子流產,實在心中難過。


  而話相對比較少的連飛雁,很委婉地表示如果沒有合適的堂口可以再分給連飛鵬和連飛鳴,那麽叫他們兄弟去管理新開的海路商貿也是可以的。


  明珠聲色不動,含笑再問:“還有嗎?”


  嚴興眼裏居然溢出了淚花:“幫主啊,兄弟情義才是最重要的。您也是純孝仁愛,那麽重感情,您一定,一定不會辜負老幫主的期望。”


  齊建丘輕咳了一聲:“海路到底不穩妥,還是多分一個堂口才是解決之道啊。”


  連飛雁微笑:“年輕人還是得多曆練,多闖蕩,其實飛鳴去走海路也是極好的。”


  這兩句話很快成為隨後將近一個時辰的討論主題,連飛鳴、連飛雁、何威、申曾認為讓連飛鳴走海路比較好;而嚴興、齊建丘、連飛鵬則認為分堂才是正理。柴行廣前頭話就少,此刻更少,幾乎就沒表達過什麽意思,隻是沉著臉坐著聽。


  待眾人終於的口幹舌燥,色都暗了些,明珠終於問道:“大家都完了嗎?”


  連飛雁直覺不好,勉強笑一笑:“表妹——”


  明珠一眼橫過去:“何夫人,你還有什麽剛才沒的麽?”


  連飛雁再是舌燦蓮花,此時也疲憊了:“屬下沒有要的了。”


  “你們呢?”明珠環視過去,“都還有沒完的麽?有就現在。但一樣,別再重複的了。要是車軲轆話反複,就不必了。”


  眾人皆道:“沒有了。”


  “好,”明珠笑容漸漸轉冷,“那該我了。我問誰,誰回答;我問什麽,答什麽。聽懂了嗎?”


  眾人心中雖然各有所思,但口中又齊應道:“是。”


  明珠的笑容已經全然斂去了,先望向了右側:“連飛鵬,連飛鳴。我問你們,羅倚修是什麽人?”


  “這與剛才的有什麽關係?”連飛鳴不解,上下打量了兩眼坐在自己上首的羅倚修,“他不就是個傳話的?”


  “寒。”明珠冷冷道。


  “啪!”隻見寒身影一閃,如驚雷破空,連飛鳴隻覺眼前一花,頰上便挨了一個重重的耳光。寒又複退後,眾人驚的幾乎要站起來:“寒!幫主!”


  “連飛鳴,我問你羅倚修是誰。”明珠又平靜重複了一次。


  連飛鳴半邊臉都疼痛不已,然而一怔之間,便聽刷刷刷,門外十四名風雷衛拔劍出鞘,劍嘯龍吟。


  明珠看著連飛鳴,神色絲毫不動。


  連飛鳴忽然害怕起來:“羅倚修——羅倚修是您的手下,是,是朱羽使君。”


  明珠又平靜問道:“連飛鵬,你是誰?”


  連飛鵬麵上又驚又怒:“幫主——”


  “這個問題有這麽難回答啊?”明珠淡淡道,“這都答不出來,你拿什麽開山立堂,走海運建商路,“冷哼一聲,“就憑你姓連嗎?”


  連飛鵬忍了氣:“屬下,是舟山堂左司堂。”


  明珠又望向連飛雁:“連飛鳴,何夫人,你們兩位呢?”


  連飛鳴此刻臉頰已經腫了起來,話有些含糊:“屬下,是舟山堂右司堂。”


  連飛雁低頭更深:“屬下是虞山堂副堂主。”


  明珠緩緩道:“過去將近一年的時間裏,樁樁件件,都是兄弟內鬥、手足相欺,做屬下的以下犯上,做司堂的禦下無方,跟海龍幫衝突之時內外不分,中秋家宴之上不孝不悌。我叫羅倚修過來調節的時候,已經是我最大的耐心了。”一字一句吐出來,眾人心中便一分分沉下去。


  明珠又浮起諷刺笑容:“我聽了這許久,最不明白的,便是你們如何覺得還能有這個臉麵跟我要堂口要差事!”順手一摜,啪的一聲,蓮紋茶碗在青石地板上摔了個粉碎。


  展翼和羅倚修同時起身,躬身垂首:“幫主息怒。”


  柴行廣、齊建丘等人雖然慢了一分,但也都起身一同躬身。


  明珠揚眉道:“我這次過來,不是來看你們串通演戲的。”著,上前兩步,羅倚修和展翼各自側身讓路。


  明珠走到連飛鵬身前:“左司堂,你夫人現在吃李二郎中的藥,吃的還好嗎?”


  連飛鵬一驚,抬頭跟明珠目光相對,隨即又馬上低下頭:“勞幫主費心,一切都好。”


  明珠淡淡道:“是嗎?打胎藥也吃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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