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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贖(六)

  帶土不敢見琳,而琳卻不敢見卡卡西,原因很簡單,也很複雜,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來歸納她的心情的話,那就是愧疚。卡卡西誤殺琳後有多愧疚,琳就有多愧疚,卡卡西誤殺琳後多痛苦,琳就有多痛苦。不管出於怎樣的原因,是她讓卡卡西這麽多年來都活在地獄之中,這是誰也無法否認的事實,她也不能,所以,她一直沒辦法麵對卡卡西。


  卡卡西並不是個粗枝大葉的人,恰恰相反,他是一個心細如發的人,戰後久別重逢的一麵就讓他了解了琳的矛盾,出於尊重琳的意願的原因,也出於保護琳的安全的原因,卡卡西把琳安排到了桔梗城,每過一段時間,卡卡西都會派人去看望琳,而他自己則盡可能少地出現在琳麵前。這樣做不僅是因為不想讓琳再想起那件事,也因為卡卡西不願再給琳什麽遐想,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解風情又故作冷漠的少年卡卡西了,時間已經讓他懂得了一個女孩子的心意是多麽的珍貴了,所以,他不能再給琳任何希望,也不想再給琳任何痛苦了。


  而帶土,在決定離開木葉之前,他幾乎每天都守在桔梗城,雖然這件事並沒有任何人知道,連琳都認為他隻不過是每隔幾天來看她一次。帶土根本不敢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白天他總是默默隱藏在離琳不遠的地方,默默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到了晚上,他就回到荒無人跡的墓地,與滿山的墳塋為伍。


  琳完全不了解帶土現在在做些什麽,她也不知道帶土過去做了些什麽,她身邊都是些不知道她來曆又被下令三緘其口的人,那些知道她來曆的人更不會跟她提起任何關於從前的事。所以,她隻知道,她活過來後,帶土和卡卡西都已長大了,連水門老師和玖辛奈姐的孩子都已經比她大了,隻有她還停留在過去的時光裏,過早地死去,又突然活了過來。


  當帶土再次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琳的臉上出現了擔憂的神色,問道:“帶土,這幾個月來,你都在做什麽?”為什麽總是神秘消失,為什麽總是一臉沉重?琳是一個細心的女孩子,她已經發現了這幾個月以來帶土的反常,她一直為這種反常而擔憂著,更何況那天晚上帶土帶著那個美得不像話的女孩子過來的時候,他身上的酒氣簡直要把人熏死,帶土以前可不是一個會沉溺於酒精之中的人。


  麵對琳的問話,帶土沉默了很久,才開口:“……有些事……需要去處理……”


  “……是必須要去做的嗎?”


  “是。”


  “這樣啊,那麽,請加油,帶土。”既然帶土不願意說,琳也不想勉強他,現在隔在他們倆中間的不僅有長達二十年的時間,還有這二十年的時間所帶來的一切變化,他們都已經無法再像當初那樣了。


  見過琳後,帶土又回到了那片山原,繼續前進,一個人走在原野上,前麵的路看起來似乎長得永遠也看不見盡頭。


  直到黃昏又臨,帶土還沒有走到有人煙的地方,等到夜明星稀的時候,他已經到了一片廣闊的湖泊邊了。這是一個非常美麗的湖泊,美麗得令心如死灰的帶土也不由得停下腳步,想要在這裏多停留一陣子。自從失去琳以後,他的眼中已經看不到任何美麗的東西了,所見所聞的都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萬事萬物都毫無意義,現在,他似乎又能感覺到一些生命的吸引力了。


  未尋現在,應該正在燈火通明的屋子裏歡笑著吧,帶土不由得想起那個女孩子來,她本來就應該在眾人的愛護中去享受生命的美好、人生的歡樂。這種又肮髒又坎坷的路根本就不適合她,況且,這些本來就是他一個人的罪,不應該由她來承擔。她已經陪他受了好幾個月的罪了,已經足夠了,現在,他應該放她回到自己的生活當中去,不能在自私下去了。想到這裏,帶土忽然想起了一路上未尋看見未知事物時無數次露出的那種帶著好奇、喜悅的表情,那麽,她應該也是樂在其中的吧。不,這種見鬼的旅程誰會樂在其中?難道有誰天生就會喜歡被人憎恨毆打,或者有誰天生就喜歡看人被憎恨毆打?未尋隻不過是本來就愛笑而已,更何況,每當他被人尋仇後,未尋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也許她根本就不喜歡這樣的旅程,隻不過是因為不好意思開口說要離開,所以才一直勉強自己的。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懂得開口為自己爭取的女孩子,既然自己已經知道了,那麽,就不應該抓著不放了。


  想到這裏,帶土忍不住要唾棄自己,這些事他明明早就知道了,他早就應該開口了,卻還一直都裝聾作啞,因為他知道,隻要他不開口,未尋就不會開口,這樣他就可以把她留在身邊,那樣的話,他就不用像現在這樣一個人忍受本就應該屬於他的孤獨與寂寞了。


  但是,要是有一天,未尋終於發現了他是一個一無是處且無可救藥的混蛋,也像那些人一樣,用那種厭惡、憎恨、鄙夷、恐懼的目光來看著他……帶土不敢再想下去,但是越不敢想,就越忍不住去想。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往往會朝壞處去無限放大自己的想象,一些事物倘若過於龐大,就會有害,比如寂寞,比如愛。帶土的孤獨無疑是龐大的,所以他不得不承受這龐大帶來的危害,那就是伴隨著這種龐大而來的種種情緒,懷疑、偏私、幻想、畏懼、遊移、自厭、渴望、狹隘……這些情緒正在一點點侵蝕他的身體和靈魂,直到徹底裝滿他整個人。


  不,不會的,未尋不是那種人,她根本不會用那種目光看著任何一個人,就算是在戰場上,麵對著扼殺無數人生命的自己,她也沒有用那種目光看過他,是他自己在胡思亂想,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從前不會,現在不會,不代表以後不會,你怎麽知道以後就不會。忽然,心裏有一個聲音忽然跳出來,毫不客氣地質問他,立刻就瓦解了他岌岌可危的自我安慰。


  就在帶土即將不堪重負的時候,未尋忽然出現在了他的麵前,瞬間就把他從淪溺中拉了出來,所有矛盾、猶疑、脆弱,甚至還略帶著些希冀和快慰的思緒頓時都沉澱下去。刹那間,帶土全部的精神都投注在了忽然出現的未尋身上。


  “帶土先生,我回來了。”


  未尋帶來了很多東西,她把它們一樣樣拿出來,一邊拿,一邊對帶土說著那些東西的來曆。那些東西自然是美琴他們給她的,她提到他們時的那種神情刺痛了帶土,雖然他也見過很多次未尋的笑容,但是隻有提到他們時,未尋臉上的笑容才是最幸福的。


  沉默很久後,帶土終於開口打斷了正在說話的未尋:“未尋,你走吧。”


  聽到這句話,未尋愣住了,她不再說話了,隻是低下頭,看著麵前的一棵草。許久之後,她默默地把剩下的東西拿出來放在帶土麵前,然後,一件一件收起屬於自己的東西。


  見她這樣,帶土忽然意識到他剛才說的話帶著極大的歧義,在他看來,他是不願意她再跟著自己受罪了,是希望她能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享受歡樂。但是,未尋很可能以為是自己嫌她礙手礙腳,覺得她是累贅,所以才要讓她走,要甩掉她這個包袱,免得再拖累他。她一定認為自己已經妨礙他到了讓他不得不開口趕走她的地步,所以,她才會什麽都不說,隻是默默收東西。對她來說,到了這種地步,如果還要開口爭辯什麽,讓他改變主意,那就不是難堪兩個字能形容的了。


  帶土心下一緊,明明他根本就沒想過要傷害她,但是現在他說出的話已經傷害到麵前的這個女孩子了,鬼知道他為什麽會說出那種意義含糊不清的話來,簡直混賬。帶土恨不得狠狠地給自己腦袋一拳,把腦袋中進的水都打出來,隻是現在情況不允許,因為未尋已經收好東西站了起來,手也抬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帶土心中忽然有個聲音在對他說,如果就這麽放未尋離開的話,那麽他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有機會見到她了。


  想到這裏,帶土頓時顧不得那麽多,一把上前去握住未尋已經開始結印的手:“不,我、我不是要你走,不、不……不趕你走……我……是不要你走……你不要……我不要走……不、不……舍舍……我……是說……你應該應該回、回……我不能……自私……你耽誤……”


  我不是要趕你走,我其實不想你走,隻是你應該回去了,我不能再自私地耽誤你了。並不算複雜的一句話被他說得磕磕絆絆、顛三倒四,然而他還在反反複複地重複著那句話,帶著幾分慌亂的急切、幾分不容置疑的認真,還有幾分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不舍。現在的帶土哪有半點當初目空一切、嘴遁四方的樣子,又焦急又笨拙,焦急得有些慌亂,笨拙得有些可笑。


  然而,帶土亂七八糟的解釋卻讓未尋結印的手鬆開了,解釋的人語無倫次,聽解釋的人卻已經明白了,未尋抬頭看著帶土,那眼神專注而真切,帶著令人無法忽略的吸引力,帶土不禁停下了自己糟糕的解釋,直直地回望著未尋。


  “帶土先生,我都知道的,您不用擔心我。是我自己要跟著帶土先生的,是我自己想要了解這個過程的,帶土先生並沒有要求我跟去,你隻是沒有阻止我而已。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幫過帶土先生什麽,所有的事都是帶土先生自己完成的,我甚至連一塊磚頭都沒有幫帶土先生搬過。不僅如此,是我拖累了帶土先生,要不是有我一路上礙手礙腳,帶土先生早就能走完一大半路程了。所以,您並不欠我什麽,不需要有什麽負擔。”


  聽了未尋的話,帶土低下頭,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麽,很久之後,他才抬頭看著未尋,道:“你……真的……不想走?”


  未尋也看著他,重重地點頭:“嗯,我不想走。”


  “那……如果哪天你想走了的話,一定要告訴我,不能藏在心裏。”


  “好,如果哪天我想走了的話,一定會跟帶土先生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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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的“一些事物倘若過於龐大,就會有害,比如寂寞,比如愛。”出自大衛《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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