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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柒章 思故裏

  三日兼程,我趕回了平城,還好傾城還在。她看見我的那一刻,粉色的裙裾揚起,嬌小的身影飛奔而來躲進了我的懷裏。


  而在她身後站著另一個男人,紅色的紗衣被風吹動,清冷無雙,清朗如月。他負手而立,微涼的眼神看著我們,又像是在看向遠方。


  傾城緊緊抱著我,不留一點空隙。她說:“白綺我終於等來你接我了,我們一起走離開這裏,離開平城,去江南看草長鶯飛。”說著眼淚滴落在我的衣襟前麵,暈染開來成了傷心的圖畫。


  和她相處的一年裏,她很少會哭,每次哭總是把小臉埋在我的胸膛裏麵,別人看不到。隻有我知道自己有多少件白衣沾過她的眼淚,而她的淚有一半是因為身後站著的男人。


  一代俊美清冷的帝王,擁有天下,卻獨獨給不了她想要的安身之所。我不明白是他想要的太多,顧及的太多,還是因為他對傾城本來就是假的。


  待我放開傾城的時候,他走向我,姿態依舊坦然,隻是優雅中帶上了一份落寂。他說:“白綺你贏了,沒想到你真的一個人追去了關外想要帶她離開。”


  傾城顯然不知道這件事情,她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一份感激和心疼。隨即將身子緊緊靠在我的懷裏,眷戀的不想再次離開。


  看到這一幕的濯宣帝揚起淡淡的苦笑,他自編自演了這一場好戲就是為了將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推入另一個男人的懷裏,既然愛不了那就徹底的相望吧。至少她還能活得很好。他做到了這一點,可是怎麽也笑不出來。


  “走吧,帶她走得遠遠的,我再也不想要看見你們。”濯宣帝轉身離去,隻留下最冰冷無情的話語,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用盡了他身上全部的力氣。每走一步就遠離她一分,直到最後天涯相隔,再也不能相見。


  如果傾城再喚他一聲,如果傾城有了動搖的心思。他會立馬轉身,跑回去抱緊她,用盡一切從白綺的手中奪回她。哪怕將江山捧在她的麵前乞求她的原諒,用皇後之位將她囚禁在自己身邊,甚至陪她同生共死。


  可是一直等他走出了老遠,身後也沒有一點聲音。濯宣帝忍不住側過身子去看,傾城依偎在白綺的身邊,剔透流轉的眸子看向自己的方向,有不舍有眷戀,可是她還是選擇了離開自己。罷了,罷了……


  濯宣帝收回目光大步離開,一襲紅衣招展,不過是二十歲的年紀,可是在失去她的那一天起,他迅速的衰頹下去,心中隻餘下一捧燒盡的死灰。


  我將傾城帶回來江南,將她安置在四角飛簷的瓦房裏。她常常喜歡在庭院中散步,聞一聞杜鵑花的味道。江南多是霧氣,她初次見了覺得驚奇。往後細雨或是起霧的日子裏,她就喜歡倚靠在石柱邊看著霧中的繁花一個下午。


  時而高興的時候便會拉著我絮絮叨叨講她兒時的故事。平城以北的小屋子裏也種著許多花,院中還有一棵亭亭的白玉蘭樹,十四歲那年,她頑皮翻牆出去玩,結果就遇上了濯宣帝,成了她命中躲不過的一劫。


  後半年她常常嘔血,身子一日比一日虛弱。直到最會,她再也不能下床看看院中的花草。我就把杜鵑,芍藥都搬進屋子裏,好讓她一睜眼就能看見。


  在她離世前的幾夜,我夢見了江水中跳出紅色的鯉魚。用手指掐算了一卦,知道身邊人的命數要盡了。


  “傾城,傾城……”在她昏睡的時候,我常常喚著她的名字。隻希望她能朦朦朧朧睜眼看一看我,最後守在她身邊的人是我。所以我奢望她最後能記住,想起的人也是我。


  在最後一日的時候傾城醒來,含笑地看著我,“白綺是你嗎?”


  我點點頭,嗓子發緊說不出一句話來。她側著臉向我身後微笑,像是已經看不見了。“白綺我想吃白糖糕,你幫我去買好不好?”


  床鋪上本來纖細的柔荑已經發黃變得幹瘦,她想伸手撫摸我的容顏去撲了一個空。就在傾城尷尬想要掩飾的時候,我反握住了她的手。


  “好,我幫你去買,你一定要等我回來。”將傾城枯瘦的手指貼在自己的臉蛋上,我愛一個人,不僅愛她如花的年紀,也愛她的垂老。


  我起身走出了門外,屋裏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聲。烏首的毒已經入了五髒六腑,她一點點衰敗下去,濯宣帝冷眼看著,我亦是知曉。


  對於傾城,我們是不是都太殘忍了一些。床鋪上的女子顫顫擦去嘴角的烏黑色的血水。幹枯發黃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記憶又回到了那一年。


  十四年,白玉蘭開得正好,她忍不住摘了一朵盛開的白玉蘭放進自己的懷裏,然後翻牆逃了出去。東城的路那麽遠,她遇見了精致的馬車和馬車裏清冷華美的男子。


  “與君相見,終生誤,但願來生不要再見了。”她說完又咳了咳,無力地閉上了雙眼。眼裏還是大片的桃花,盛開不落,如同永恒。


  等我買回白糖糕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門外的陽光打在她枯槁的麵容上,我捧著溫熱的白糖糕輕步走到她的麵前。嘴角還有烏黑的鮮血沒有擦去,從袖口中伸出冰冷的指尖幫她擦去幹涸的血跡。


  我說:“傾城醒來吧,白糖糕再不吃就要涼了。”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輕輕摩挲,她沒有想往常一樣對我笑,柔軟黑發下的容顏沉沉,再無了生氣。


  將白糖糕放在枕畔,我知道她再也不會醒來吃了。跌跌撞撞的起身,我雙腳無力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樣。扶在門框邊,我望著滿園為她栽種的繁花已經開好了,而她卻不在了。


  我對著沒有她的世界,天空大喊:“傾城,傾城……我好想念你,我真的想要陪你一輩子,可是你還是丟下我一人先走了。”


  空氣中有微弱的花香,可惜再沒有她的氣息。她去了下一世,我願意再去下一世找她,守護她,永永遠遠守護下去,直到一日她閉眼的時候會想起我,睜開雙眼的時候會看見我。


  薄暮的光線落在我的身上,明明溫暖,我卻依舊覺得渾身冰涼。倚著門框一點點的滑落,跪下,在沒有她的孤單世界裏嚎啕悲泣,傾城你能聽到嗎?

  正在擬定廢後詔書的濯宣帝手停了下來,宮殿外麵的城樓上忽然飛來了大片的候鳥。它們盤旋不去,發出尖銳淒厲長鳴的聲音。


  一滴濃墨自筆端墜落,在他落款的地方凝成了黑色的句號。


  濯宣帝久久不能回過神,無端的苦悶與悲然淤積在心肺裏。他擱下了筆墨,一陣咳嗽,再也寫不出一個字來。


  “你都走了,留我一個人在世上還有何意義?”清冷如他,絕情如他,算計如他。在她走的那個夜裏,一夜無眠,點燈枯坐。


  傾城葬在了荒野的山坡上,無墳無碑。我常常會去看她,一年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而我依舊覺得傾城是死在昨日。我一人捧著她的屍骨,她的身子那麽輕,仿佛風一吹就會散了,我抱著她的屍首那樣緊,一如她每次蜷縮在我懷裏哭泣。


  一路上我不曾落淚,等到了無人的地方,我小心地放下她。用手指為她挖出了墳塋,指頭抓破了,露出森森的血肉骨頭。我是神,完全可以不用這麽做,但是我想借著難以忍受的疼痛記住一個人。


  待她隱沒在黃土裏,再也看不到的時候。渾渾噩噩的我才驚醒,傾城是真的不在了。手上血肉模糊的傷口一點點愈合,我看著自己白皙如玉的手指,哪裏都不疼了,隻有心還在痛。


  這一年中發生了很多事情,濯宣帝歿了,死得突然。後宮沒有留下一個子嗣,傳說他不近女色,這一生隻愛過兩個女人。一個是美豔絕倫的柔貴妃,可惜後來似乎死於宮廷鬥爭,而另一就是靈秀公主,可她被送去了吐番和親。


  隻有我知道,我們愛著同一個人,因為種種最後都錯過了。


  許多許多年後,一個婦人帶著小女兒在農地裏幹活。孩子頑皮,一會追著粉蝶,一會折下油菜花戴在自己的小辮子上。


  半人高的菜花地裏走來一襲白衣老頭,他頭發胡子已經如同身上的衣服一般雪白。而他佝僂著身子費力地在菜花地裏尋找著什麽。


  小女孩把玩著手中的油菜花眯著眼睛看著奇怪的白衣老頭,“娘親你看他在做什麽?”


  婦人看了一眼趕緊捂住孩子的嘴將她拉到了一邊,村子裏的人都知道這個白衣老頭,他日日都來找一塊微微凸起的小山丘。有時候迷了路,他會來來回回的尋找不肯離去,非要找到之後對著山丘說好一會話才肯離開。那時候的白發老頭皺紋密布的臉上就會露出燦爛的笑容。


  村子裏的人都以為他瘋了,隻有經常在地裏幹活的婦人才看出微微凸起的山丘下埋葬著他最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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