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傾城忽至
“怎麽樣?”平房外邊,一個穿著灰色長衣的身影在鋪滿紅磚的院子裏來回踏步,紅磚上仍是濕潤,幾塊青苔趴著,顏色格外鮮明。
院中的人撩起衣服的下擺,來回踱步不停。氤氳的水汽中有玉蘭花的香氣,他將院子繞了幾遍,寬正的額頭上蒙著一層細密的汗珠,融在濕潤的空氣中,身上長衣甚厚,裹著熱氣騰騰的身子,叫人煩躁。
一聲嬰兒的啼哭從雕著暗花的房間裏傳來,無漆的木門露出蒼褐老木的顏色,在霧靄沉沉的午後,看上去格外陰沉無趣。
穩婆用藍布擦幹淨手上的鮮血,喜滋滋踩著小碎步跑出來,對院中的男人道:“恭喜思藥師,是個千金。”
“好好,賞!”說完話,他才有力氣用袖子將頭上的汗擦幹淨。
穿著碎花小襖子的仆人拿出一吊錢中間用紅線穿過,象征喜慶,遞給了穩婆,男人淡聲道:“我們是小門小戶,在平成立足不易,實在給不起太多的錢。”
穩婆也是直爽人,朗聲大笑“思藥師可別這麽說,當初我的腿可是你給治好的,沒留下一點毛病,這比任何賞賜都讓我侯菊華難忘。”
藥師家住在平成以北,已是平民居住的地方,多是剛從外地遷來國都的人,與城東的鍾鳴鼎盛相差甚遠。
半舊的灰色長袍上染著淡淡的藥香,姿態端正很是認真地對穩婆一拜,“多謝你了。”遠山秀水的麵容上,露出浮雲散盡的一笑。
穩婆一愣,久久移不開眼睛,儒雅的氣質真是賞心悅目。不過她亦是見過大場麵的人很快回過了神,笑道:“豈敢受藥師一拜。”
她頓了頓,記起呱呱墜地的嬰兒,裙裾移動,“藥師的女兒生得極其貌美,那雙眼睛像極了您,如同黑曜石一般,很是討喜。”
藥師滿臉喜色,墨色的眼睛眯成了縫隙,“快讓婢女抱來給我看看。”
厚厚的被褥中裹著一個剛出生的小生命,她閉著眼睛,皮膚微紅,皺巴巴的像朵沒有開出的花朵。看不出有什麽特別之處,不過是自己的女兒,藥師怎麽看也看不夠。
“囡囡睜開眼睛給阿爹瞧瞧”他語氣極其柔和,如同三月微醺的春風。
棉褥裏的小嬰兒像是聽懂了一般,睜開墨玉的雙眼,清透無瑕,好奇地盯著眼前的人。一雙眸子極其生動,來回轉動,像是要把所有的景象都看清楚。
“幼女果如穩婆說的,顧盼多姿,眼若清潭毫無雜質。”他滿臉都是幸福自豪的笑容,將女兒抱在懷裏輕輕搖晃哄弄。
穩婆也被他情緒感染,上了年紀的臉上笑開了花,“藥師趕快給女兒起個名字吧!”
“這個……眼似浩瀚寰宇,嘴唇小巧如同杏花薄瓣,不等幾年定是標誌的人兒,真是取了我和拙荊的長處,就叫‘傾城’,思傾城。”
“真是極好,定能傾倒眾生,等到了出嫁的年齡,隻怕東城的權貴也會來求取。”穩婆嘴角噙著笑意,眼前似乎已經出現了踏破門檻,名庭若市的景象。
藥師哄女兒的手頓了頓,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模糊起來,紅顏傾城,真的會是一件幸事嗎?
幾日之後,婢女小心帶著周歲的小嬰兒去洗浴。脫下重重包裹的衣物,忽然手指碰到了輕響的東西,仔細一看女兒的腳上竟多了一串銀鈴,做工精致,每個鈴鐺上雕琢著繁茂的蓮花和“�”字。
婢女沒有在意,隻以為是夫人或是老爺,給小姐戴上以求平安的。
晚上略微一題,配藥的思偕卻愣住了,奇怪道:“並沒有給女兒買什麽銀鈴之物,念她年齡小怕磨破皮膚。”
婢女也覺得奇怪,“難不成是夫人?”想想也否定了,夫人正在坐月子,哪裏有空給小姐買銀鈴掛件。
藥師望著手中的藥材,溫和的眼神忽然間變得警惕起來,對婢女囑咐道:“這件事你不要和任何人亂說,若是夫人問起來,你就說是我買給女兒的。”
婢女點點頭,心裏卻怎麽也想不明白,除了穩婆,夫人,藥師,再沒有別人接觸過小姐,剛出生她是赤條條來到世上的,沒有任何不同,怎麽忽然腳上就多出一串銀鈴了?難道是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安排?
四歲之時,一家三口坐在梨樹下,教女兒讀書認字。思偕是藥師,自然識字,肚中還頗有文濤。夫人亦是小家出的碧玉,琴棋書畫說不上拔尖,卻是樣樣精通。
傾城坐在思偕的膝蓋上不安扭動著,嬌小粉嫩的身子,桃花般鮮嫩的麵容上已經瞧出日後驚人的美貌,一雙墨玉眼,越發清澈如水,不染一點世俗塵埃。
藥師夫婦,竭盡心思保護女兒,教導女兒,就是希望她日後不要被自己的容貌所累。紅顏薄命,他們擔心的就是這個。
幼女頗有慧根,不一會教得字都已經識全,還能咿咿呀呀背出一些簡單的詩詞。藥師夫婦既是滿意又是擔憂。
一會便放她去玩耍,纖細的小腳上掛著的銀鈴發出悅耳的聲響,晶瑩璀璨的色澤卻刺痛了思偕的眼睛。
他早前就去寺廟中占了一卦,女兒腳上多了一串銀鈴不知是福還是禍。卦象的解詞,他至今還記得,“傾城忽至,歲月已昔。乾龍驕鳳,亦榮亦損。”
女兒今生,情路坎坷,命中紅鸞星宿竟會兩動。結局如何,就要看她自己的取舍。思偕時常琢磨如何能化解,哪怕女兒平凡一世,亦是無所謂的。
可是他不是神,命該如此,他能更改一些什麽。憂心無奈伴著傾城長成而越發濃烈,俊秀如他,兩鬢卻早早發白。
傾城不懂他的心思,隻知道父親看向自己的目光複雜,專注的眼神中難藏憂傷痛苦。思偕隻能看著自己的女兒在命運寫好的路徑上越走越遠,直到他再也不能張開羽翼護下自己的女兒。
待到院中樟木半人高,傾城隻是豆蔻梢頭,他就訂下了婚事,是北城的裁縫店的兒子,家業不大,但可以讓傾城一世無憂。
但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姻緣的紅線倆人各執一端,在恰定的時間相遇,而後糾纏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