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碎鏡難修,傷痕難補
杜青桐抱起長安,慢慢走回房間,他的視野裏一片空白,庭院裏的月光消失了,假山消失了,他走在一片殘破的空白中,世界裏隻有他懷裏的這片火紅,像一團無法掌握的火焰,片刻的絢爛濃烈之後,她就將在自己的眼前永遠的消失。
他忘了自己是怎麽走回來的,又是怎樣將長安放在床上的。她精致的麵容,眼尾間的豔色褪盡,他剛見她的那晚,她穿著火色的長裙,豔麗無雙,輕佻之下掩藏著殺意。那樣的殺意亦是致命的吸引。此刻她卻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不會再對自己笑,不會再複雜地看著自己。
“妖又怎樣?人又怎樣?我愛的就是這樣的你,與你的身份,容貌都沒有關係。”他拉起床上那雙冰冷的手,顫抖地放在自己的嘴唇下親吻。
“你快醒來吧!若是你不肯醒來,我就辭去官職,守著青燈問一問佛主,為什麽要對你這樣的無情!”
眼角有晶瑩的淚珠在打轉,卻怎麽也不肯落下。他緊緊地閉上眼睛,將鹹澀的淚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的手越來越涼。杜青桐望著窗外,從來沒有覺得夜晚是如此的清冷漫長。
門被推開,慕濯步子有些輕浮,身形晃動,像是受了極重的傷。杜青桐擋在紅衣女子的麵前,眼神冰冷如霜,恨意鉛重。
“隻要我杜青桐在,就不會讓你靠近她一步!你傷了她,幾乎要了她的性命,事到如今你還要對她怎樣?”
慕濯輕輕瞥了他一眼,黑色的衣角劃過,帶著清冷的氣息。修長的手指輕巧地點在杜青桐的脖子上,一係列的動作行雲流水,他的腳步甚至沒有停下過。
等杜青桐明白過來時,黑衣的男人已經走近了床鋪。
“你對我施了什麽法術?我動不了了!你要是敢傷害她,我今天拚盡所有,也不會讓你離開杜府。”杜青桐額頭上的青筋跳動,能讓這個清俊溫和的書生如此動怒,看來床上的人對他的意義極重。
一直沒有開口的慕濯,清冷如泉的聲音響起,“你願意為了長安付出一切?”語氣清冷,平淡沒有波折,甚至感受不到他對長安的在乎。
杜青桐迷惑了,他口中的“長安”就是床上的紅衣女子吧。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願意!以後若是有誰想要動她,傷害她,除非從我杜青桐的屍體上踏過。”
慕濯若有所思,清冷如寒星的眸子,讓人不敢多看。
他不再說話,從袖子裏拿出幾顆草藥,慢條斯理地放進自己的嘴裏細細咀嚼。直到口腔裏充斥著苦澀的味道,他低下臉,緩緩靠近床上昏死的女子。
她的眉眼,自己看過多少次,甚至在她出世的那個晚上,他也靜靜地站在她的床邊。她睡得安靜,而他的心裏卻是起伏不定。他知道自己這麽做會毀了長安,會讓她恨自己。但是他願意用這樣的方法毀掉弑妖劍,將她送出明鏡堂,用另一個“人”的身份活下去。讓她能在人、妖混戰的亂世中活下去。
杜青桐說能護她周全,這就足夠了。他們倆身上本就有難以解開的詛咒,這一輩子是注定要糾纏在一起的。
自己的苦心和用心,她能明白嗎?她能不恨自己嗎?他深深望著床上熟睡的人,十指握緊,刺入肉中的疼痛也不能將他從這樣的掙紮和擔憂中喚醒。
此刻麵對昏死的長安,他依舊是這樣的矛盾不安,慕濯你是不是做錯了?你毀了長安,她看你的空洞無助的眼神,你能忘記嗎?
慕濯閉上眼睛,貼著長安的嘴唇吻了下去,她的嘴唇好涼,沒了自己渴望中的溫度。舌尖觸及她的舌尖時,慕濯耳邊響起一陣蜂鳴,像是九天之上天宮中的鍾聲。
他握緊了手下的床單,一點點絞緊,將自己口中的藥汁全數渡入長安的口中。嘴巴裏盡是苦澀,甚至連心也是苦澀的。
是誰將一顆種子埋在他的心上,它長成的時候他不知,它開花的時候他不看,直到它凋謝了成為粗糙尖銳的枯藤,他才覺得疼,覺得後悔。想要移開,才發現這顆種子已經盤踞滿他的心田。
除非丟了心,他都無法忘卻,都無法覺得不痛。長安我悔了。
他勾住昏迷中女子的舌尖,輕輕吮吸,苦澀甘香的藥味在倆人的口腔中彌散開來。你醒來之後隻會恨我,長安我私心想要你永遠睡去,恨我也好,隻要能記著我。
杜青桐聽到身後傳來曖昧的聲響,咳了咳,表示還有他這麽一個大活人在。他搖搖頭,身子卻依舊不能動,“長安都這樣了,你還趁機輕薄她,此非聖賢之道也!”
慕濯鬆開了嘴,薄唇劃開一道笑意。
他伸出手腕,在原先的痕跡上又劃開了一道血痕。血染桃木,桃木劍一出非死及傷,妖物傷口不能凝結,最終失血而亡。
能解之法,用三種草藥配上染血者的鮮血。慕濯手腕上有一道淺淺的傷痕,是他為了染紅桃木劍,而這一次是他為了救回長安。
手腕上的血滴入長安口中,她的蒼白的嘴唇有了血色,變得詭異而妖嬈,宛如是一株帶毒的植物,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胸前的傷口快速的愈合,慕濯淡淡笑了,而他後背上的傷口卻因為失血的緣故而格外疼痛。三種草藥很難尋覓,好多個夜晚,他離開明鏡堂,苦苦尋覓三種藥材,隻為讓長安假死在眾人的眼前。
他起身捂住自己的手腕,一道淡淡的光芒閃過,傷口迅速愈合了。慕濯是凡人嗎,而他體內的靈魂卻是無果,他是陰司神君,是佛主坐下弟子,卻不是個仙人。
慕濯從杜青桐的身後走過,動手在他後背輕點了一下,黑衣乘風迅速走到了門邊,“長安若是醒了,我想見她,這幾日我留宿在你的府中。天下人都道,新晉狀元郎溫文爾雅,我想你是不會拒絕的!”
動了動自己的身體,杜青桐剛剛慶幸自己重獲自由身。結果黑衣如風的某人就丟下這麽一句話,從頭到尾都沒有給他插嘴的機會。
待瀟灑的黑衣走遠之後,杜青桐才敢瞪了他一眼,“口才這麽好,你怎麽不當狀元,去捉妖真是浪費了!”
他迫不及待轉身,看向床上的人,紅衣映襯下她精致的小臉格外蒼白,下巴比起剛見時剛加瘦削,尖尖的下巴像一把匕首一樣刺進杜青桐的心坎裏。
“還好血都止住了,來人去燉點補品過來。”他含笑望著床上昏睡的美人,他可不在意長安是妖,還是人,隻要能讓她開心,隻要能把她養胖了,將天下都送到她的麵前,他都會盡全力去做。
坐在玉閣中的皇帝打了一個噴嚏,新寵美人玉貴妃踩著碎步,步步高雅地走到窗口邊將木窗關了起來。
“陛下如此不愛惜身體,叫臣妾好心疼啊!”
帝王聞言哈哈大笑,“難得還有美人關心孤王,若是孤王真的受了風寒也是值得的。”他高大的身子落下,一把抱住了長裙飛揚的玉貴妃,向雕花大床走去。
他寬厚的嘴唇貼在玉貴妃小巧的耳邊,輕聲道:“今天你可要好好滿足孤王!”
玉貴妃展顏一笑,直比牡丹盛放還要動人心魂。帝王抱緊了懷裏的女人,緊盯著她嬌媚富麗的麵龐,“回眸一笑百媚生,後宮粉黛無顏色。如此美人,叫孤王亡了江山又何妨。”
他隻是為了哄美人開心而隨口一說,沒想到不久之後,亡國的喪鍾真的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