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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橋姬鏡中雪

  “小姐”


  翠衣羅裳的丫鬟斂眉立在一旁,垂著雙手不敢望向鏡中人。屋裏兩人誰也不曾開口,而屋外吹吹打打的鑼鼓聲好不熱鬧,已是夕陽垂落,一小片晃蕩的光斑掛在鏡麵上,像是一小塊被剪碎的波紋。


  這樣橘色的暖陽黃昏配上大紅色的嫁衣,該有多麽豔麗。


  她一抿紅唇,終是懶洋洋地開了口。


  “外麵這般熱鬧,可是花轎來了。”


  回答她的是陪嫁丫鬟微顫的嗓音,“是啊,小姐,該披上蓋頭了!”


  她嬌媚一笑,慵懶而清冷。好似一朵琉璃罩中的花,看不清明,總是帶著稍許的幽怨。


  “卿生……”不知怎麽,口中還是念叨出了他的名字。無意地,眷戀地。她瞧著鏡中美人,烏發間的紅色珠花就像血一樣,芍紅的胭脂浮在蒼白的臉上。一時她竟為了一個男人,消瘦到如此模樣。


  “小姐莫要再記掛他了,不值!”丫鬟低聲抽泣起來。她慘白的臉上浮現出無力嘲諷的笑意,堪堪的,是鏡花水月的虛情模樣。


  “是了,我自知。”她徑直拿起嫣紅的蓋頭遮上,眼角的淚染了胭脂落在纖細的手背上,淡粉色的一塊好似舊時留下的汙斑。


  丫鬟穩穩地扶著她走上花轎,她不哭不鬧,撩開轎簾坐了進去。餘暉不減,明晃晃地照人眼疼。她緊握著雙手,無措地交織在一起。當日他曾這麽握過她的手,刷花槍的手,指節間都是厚繭,粗糲而溫暖的感覺。


  她覺得真實,可靠。就是因為這個膚淺的理由,她交出了自己,交出了所有。她是春蠶,到死絲方盡,層層疊疊的絲裹住自己,畫地為牢之後,再為他做出一件新衣。


  炮竹響過幾聲之後,媒婆喜滋滋地背出了新娘。幽深的大宅,大紅的燈籠掛著,依舊似一口古井般,裏麵藏著跌落的冤魂還有透涼的水。


  “恭喜,恭喜。”


  “請上座!”


  穿著紅衣大褂的中年男人,滿臉的笑意。今日大喜,一來多娶一小妾入門,二來給自己病秧的兒子衝喜。


  迂腐而精明的神色,他便是整個城鎮的首富――周伯。其他幾個明豔的女子,為首的上了年紀,花紅錦繡的衣服穿在身上,目光是死的,整個人像尊佛像一般,陳舊而莊重。


  其他三人年紀尚小,與她相比,還是得喚一聲姐姐才行。


  “我說大姐,今天又要多一個妹妹了!”說話的女子脖子上戴著一顆剔透的瑪瑙珠,說話時用繡帕遮住紅唇,調笑間捎帶著鋒芒。


  “不過是多個人,多張嘴。大宅裏還是養得起個人的!”她望了眼新娘,死水沉沉的眸子裏不見起伏。


  另一個鵝黃衣衫的女子直著轉身離去,嬌俏的小臉都被嫉妒給凍住了,緊巴巴地繃著,一見便知她是多麽討厭第四房小妾。


  “清秋,清秋!”紅瑪瑙的女子搖著手帕喚道,她卻走得更快了。


  “由她去!”聲音沉悶,就同她的那雙眼睛一樣。


  嬉鬧的庭院內擺了幾桌酒席,大堂內傳來悠遠而洪亮的聲音,“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她由身邊的丫鬟扶著,垂著眼隻看著自己的繡花鞋。一滴淚鑽入那片緋紅裏,看不見了。被丫鬟送入洞房裏,她端坐在床邊,僵硬得如同一塊硬木頭。耳邊悉悉索索傳來鑼鼓歡


  奏的聲音,眼前光影浮動,又好像退回到了人聲鼎沸的戲院裏。


  “今天是什麽戲?”她來到前排的位置坐下,捧起清茶抿了一口。


  丫鬟垂手立在一旁,抬起清秀的眉眼看了一眼台上。小聲說道:“今兒是《長生殿》。”輕聲細語,一聽便知是大家門第裏出來的人物。


  她不語,緊盯著台上的青衣小生看去,清秀文雅的眉眼好似幹淨明朗的山水畫。念唱時的軟語溫柔,用情至深時落下的眼淚,一語一動都如同真情。那雙深情俊秀的眸子,直把楊貴妃看到心坎裏去了。


  不知為何,她竟把自己當做了楊貴妃。雙手相托,她緊緊地凝視著他,舍不得移轉,舍不得他們離別。


  琵琶聲聲起,泄了宮羽,起了凝重悲鳴的商聲。她聽到他好看的薄唇中念起:“凝眸,一片清秋,望不見寒雲遠樹峨眉秀!苦憶蒙沉,影孤體倦。病馬嚴霜,萬裏橋頭,知他健否?”


  青衣蹙眉,眼中泫然欲泣的是淚。他撲倒在玉環墳前,哀聲哭歎。愛上一個人隻需要一分鍾,但是愛卻能持續一輩子。如此說來,愛不過是一道魔咒。


  纖細的柔荑伸出,她退下手腕上的玉鐲遞給了隨身丫鬟。眼光一掃台上,輕聲道:“給他去。”堅定而溫柔。


  丫鬟不敢多言,接過玉鐲就往後台走去。


  修長素玉的手有些妖氣,他拔下發間的釵子,一頭潑墨的青絲就垂落下來。清雅的麵容越發教人移不開眼睛。


  紅布簾子一挑,鏡中就走來一個清秀的姑娘。他細細化著眼梢的眉黛,挑眼看去時竟比女人還要嫵媚。


  “姑娘可是來找我的?”他轉身,拜下身子,謙和有禮。


  她遞上了手中的鐲子,青衣羅裙映襯下的麵容不見起伏。小姐不知,戲子無情,她可是知道的!

  “我們家小姐賞給你的,接了吧。我好回去向她說。”


  退下了外麵紅綠的戲服,裏麵一襲白衣襯得他好生俊秀。身子退後,似慌亂地撞上了梳妝台上,瓶瓶罐罐響成一片。


  每一個動作都如此真實,令人分不明戲裏戲外。薄唇抿起,黛色眉頭蹙起。他竟是不願的!

  “不,我不能收下!”


  丫鬟遲疑突出一句話來,“這……小姐會生氣的!你還是收下吧!”


  她至今還記得下麵他說的話,就是這句話誤了小姐一生。


  “她當我卿生是什麽人?戲裏戲外,我都是一個人,容不得輕薄。”一語落地,竟是一片安靜。


  唱念做打,他見慣了風月,背熟了纏綿的戲詞,還會看不透這區區的紅塵迷障。他分明記著台下坐著的女子,一襲月白色的長裙,眉黛如劍直入發髻。不是眉眼纏綿的溫婉,而是冷烈,恰如燙在胸口上的牡丹,妖冶灼灼。


  他遇到過無數癡纏的女子,她們溫情綿綿,柔情如絲。而她不一樣,她像一碗酒水,她是一隻不要命的飛蛾,若是愛上了便抵死方休。


  這一次,他倒是怕了,怕自己配不上她的愛。


  “說得好!”她挑開了門簾,隻聽到了他這句。她走到卿生的身邊,冷豔的眉眼凝著水波。


  “若是把我交給你,你可願意要?”好是直白的一句話,她與深閨中的女子不一樣,愛了便要得到,哪怕自己低到塵埃裏。


  他怕,怕這個女子毀了自己也毀了他。


  “小姐在說笑,我隻是戲子,配不上小姐的垂憐。”他垂下細密的睫毛,清眸中隻剩下疏離與抗拒。這與她癡迷的深情眉眼一點也不一樣,隻是一瞬間,她分不清自己愛上的是哪個他,戲中專情的他,還是如今站在麵前冷眼相對的他。


  “我會讓你接受我的!”她擱下了玉鐲,也撂下了這麽一句直白的話。後台裏又是一片寂靜。她抬眼直直地凝望他,不給一點退路。


  “師兄!”飾演楊貴妃的女子下了場,掀開簾布,發覺戲班人都望著自己,都是在等著看好戲的眼神。


  “這是怎麽了?”她不解望向前麵站著的三人,月白色的衣裙一轉便開出了一朵花,台下的小姐與她擦肩而過,一眼未看。


  而她卻久久不能回身,那個小姐也是來糾纏卿生的?轉過身子,她濃妝妖嬈的臉上隻剩下了冷笑。


  “師兄,還愣著幹嘛?快換上戲服,外邊梆子都敲起來了!”她卸下頭上厚重的發冠,走到梳妝台前卻看見一隻剔透的玉鐲,青白色交融。


  眼中的怒火還沒有褪盡,嘴角又扯起了譏諷的嘲弄。她轉身,十指纖纖捏著蔥綠色的鐲子抵在他的眼前。逼人的笑意,那麽冷,那麽媚。


  “師兄這是怎麽回事,別的女人送來的東西你從來不會正眼去看,為什麽今天獨獨收下她的?就是因為她是知縣的千金?還是因為她是這兒的第一美人?”


  塗著豆蔻的紅指甲捏著翠玉的鐲子,色彩旖旎,不知晃花了誰的眼……


  他一把奪下了師妹手中的玉鐲,將它緊緊攥在手心裏,涼意徹骨,圓滑無瑕。再好的玉不過也是塊冰冷的石頭。


  “紫槿,這一切和你無關!”卿生的眉頭輕蹙,目下映出一片冷光。


  外麵鑼鼓敲了幾尋,依舊不見武生上來。終於敲梆的老伯等不住了,掀了門簾探出頭來。“卿生快上場!”


  將玉鐲小心地用紅緞包好,他揣在懷裏,拿著花槍就上了場。台下月白色的長裙已經不見了,手上的花槍一頓,他不由摸向自己懷中的玉鐲。


  紫槿坐在梳妝鏡前麵,狠命一拔頭上的發簪,生生扯下一段黑發。終於,她忍不住撲倒在鏡台前麵痛哭出聲。貴妃的盛裝還未來得及脫下,她就帶著這一身繁華,哭得哽咽。嬌小的身子在燙金的宮裙中微微顫動,一如當年著了風寒躲在他懷裏顫抖的模樣。


  “卿生,我們之間經曆過那麽多,你怎麽舍得……”紫槿哭啞了嗓子哽咽道。


  幾個戲班子裏的人圍了上來,“紫槿姑娘莫要生氣,都是那個女子逼著卿生的。沒想到大家閨秀也說些沒臉沒皮的話來,真比青樓歌妓還要膽大。”


  紫槿像是溺水的人握住了救命稻草,透過淚光就扯住那人的衣袖急切道:“她說了什麽?到底說了些什麽狐媚話把卿生都給勾走了!”


  那人一五一十說來,她聽著,聽著。玉白色的長指甲嵌入了肉中,一鬆開就帶出了紅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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