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無果
身體跌入黃土,鮮血澆出最後的榮耀。
一陣碎裂的聲音從遠方響起如同某種召喚,無盡的黑暗,時光停止。我不知道我是誰,甚至我不清楚自己是什麽……
黑色的潮水,黑色的煙霧,黑色的空間。我以蜷縮的姿態躺在這隻牢固的黑色繭中。直到它的坍塌,無數的流光掉下如同無數片琉璃光鏡。它們帶著閃爍的光暈刺傷了我的眼睛,流光溢彩的碎片上映著幻影。
從出生到死亡關於一個人的一生,我似乎認識她,莫名的熟悉與抵製。最後那一襲招展的嫁衣好似血色殘陽,我的頭開始劇烈的疼痛。
黑色的世界開始崩塌,我伸手捏住那塊記憶的碎片。沒有想象中的堅硬冰涼,這些碎片隻是流光驚鴻,我觸碰它的那一瞬,它便融化成一滴嫣紅的水珠從我指尖滾落,同最後的黑暗空間一起消失。
我醒了,耳邊回響著崩塌的轟鳴聲。
這是某個國家的都城,皇城裏被雨水打濕的旗幟上寫著“晉”。此刻我光著腳踩在地上,天上飄落細密的雨絲淡若鵝毛。我遲疑地探出手接住雨水,冰涼的觸感和想象中的一樣。記憶從蘇醒的那一刻開始,我隻記得那一片黑暗的世界,沒有人聲,沒有光線,沒有一切。
我沒有見過雨水,我沒有來過這個紅塵世界。但是摸到雨水的那一刻我知道它是什麽,就像現在我踩在都城的青石板上就已經知道這是晉國的皇城。
陌生的一切在我心中早有了定義,而奇怪的是我不知道我是誰。
熱鬧的街市上有賣餛飩湯的小攤販,阿婆做的芙蓉糕剛剛出爐冒著騰騰的熱氣,紅豔豔的那一串是糖葫蘆。我走在街道上,大家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低頭看看自己的四肢和腦袋都和他們長得一樣,這才放心下來,原來我就是他們。
記憶中糖葫蘆很好吃,腦海中隻有一片混沌的黑暗但是我清楚的知道糖葫蘆是酸酸甜甜的味道,這真有點莫名其妙。
踩著地上的水坑我向他走近,小販卻不敢看我,蓑衣襯著他紅撲撲的臉龐看上去比糖葫蘆還要可口一些。
“幫我拿一串下來可好?”
他詫異地望著我問道:“你是梁國人?”
年輕小販瞪大了眼睛,這個表情讓我不安。
“梁國在哪裏?”我遲疑地問他。
小販沒有再說話挑了一串最大最紅的糖葫蘆遞給我。舌頭比我還要再急躁一些,當舌尖的味蕾碰到這剔透的紅糖時卻沒有預想中的美味。可以說它毫無味道。
手中的飽滿紅色刺激著我的神經,失望與饑餓的感覺如同血液中流動的芒刺。空氣中飄出一縷縷的香氣,我貪婪地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幹澀的唇瓣。
香氣的味道越來越濃,我轉身發現整個街道都彌漫著濃鬱的香氣。我可以聽見他們蓬勃的心跳,街道上的每一個人都是一隻會行走的肉包子。
手上的糖葫蘆滑落,我直直地望著一個小女孩。她身上散發出如薄荷茶一般清新可口的氣味,簡直美味得要人命。
赤裸的腳從拋下的糖葫蘆上麵踏過,我看著她,她看著我。天真無辜的女孩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頓時我感覺自己的血液要沸騰開了。
跳上去撲住她!一個聲音反複在我耳邊低吟。我看見她細嫩的動脈下是美味的源泉,甚至已經感受到了她青澀無比的甜蜜。
“你還沒給錢呢,姑娘!”背後有人死死地拉著我。
我不悅地轉身就看見小販那張年少的臉蛋,下巴長著淡青色的胡茬。他看著我,準確說是看著我的眼睛然後也驚恐地後退。
他顫抖地問:“你的眼睛怎麽啦?”
我,我咽了咽口水。他身上的味道像是成熟的甘果,這雙無辜又恐懼的眼睛望著我令我難以下口。
就在我快被饑餓與無處釋放的欲望吞噬的時候,一陣空靈的銀鈴聲響起了。他站在人群的中央如同一陣雲煙,白衣盛雪,那雙寂靜深瞳含著悲憫望著我。
他隻是一道白色的影子,是一陣雨中青煙。除了我再沒有人望向他,身邊那頭碩大的諦聽讓人難以忽略。這條白色的神犬長得同大象一般,黑色的獸眸中隻有殺戮。
隻要他一鬆手,我相信這頭猙獰的雪白諦聽一定會撲上來把我咬得粉碎。所以看著他一步步走來,我隻能撒開腳丫往前麵跑。
隻是跑來跑去我和他之間的距離都沒有變過,壯實的諦聽高傲輕蔑地望著我,它的主人眼中沒有了悲憫隻剩下平靜。這樣的平靜並不屬於世人,平靜的虛無中他拈花一笑便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旁邊賣我糖葫蘆的小販在打瞌睡,剛剛掉在地上的糖葫蘆也不見了。一切都像是一場夢,現在他來尋我,這夢便醒了。
他牽著諦聽停在我的麵前。不容褻瀆的莊嚴,俯視眾生的悲憫。忽然間覺得自己變得渺小又肮髒,如同塵土間的草芥,隻想給他跪下。諦聽打了一個重重的鼻哼,它露出獠牙很不友善地瞪著我,夾著腥味的熱氣撲到了臉上。我悄悄的又往後麵退了退,就算我是一隻會吃人的小妖,可是我不是還沒開飯嘛!難道就被上級菩薩逮了現行,要去喂給諦聽當下午茶?
“同我回去吧。你是一隻魅,這人世已經不屬於你了。”他撚著佛珠轉了轉,白色的光暈籠罩在他身上。那淩駕於眾生的傾城容顏也變得模糊不清。
他話音剛落,諦聽就衝我凶狠的吼了一聲。這是就傳說中的威逼利誘……
“什麽是‘魅’?”我交織著雙手不安地望著他,也望了一眼諦聽。
“‘魅’是中陰之後不願墮落輪回因為執念而凝聚成的妖邪。”透過滿身的微光,他靜默又寬容地注視著我。
“那我之前也是個人嗎?”
他點點頭。
“那我是誰?”這個答案是我急迫想要知道的。
他緩緩開了口“你是誰隻能問你自己。昔日的你已經死了,如今的你因為太陰星君的關係凝結成了魅,你和他之間的千年契約還記得嗎?”
搖搖頭,我真的不記得什麽太陰星君。契約,我到底和他達成了一筆什麽樣的買賣?怎麽想來這都是個虧本的買賣。好歹投胎後我下輩子是個人,現在不生不死的還愛吃人,這算是什麽物種!
“那你同我回去吧。”他記起魅成形之後確實會將前世記憶都忘幹淨,魅的凝結隻因為那些未消的執念。
魅等同於執念。可能是因為一個人,一段情,一件未了的事情……
他白色長袍下探出一雙染著微光的白足,腳踝上掛著一串銀鈴。它們輕響,靡靡低唱的梵音不絕回蕩。
“嗯!”我答應之後便躲著諦聽跟在他的身後。
他見我害怕的樣子不覺莞爾。不食煙火的容顏在我眼前舒展開,七月流火,滿池芙蓉。白淨疏離,一顧傾生。
我訥訥地吐言道:“大仙好美!”
他停下了腳步,清脆迷離的銀鈴聲也停了下來。我惶恐地捂住嘴巴,不過已經晚了。他轉過身看我,諦聽發現自己主人被調戲了也轉過身惡狠狠地看我。
“你叫我無果就好,我不是六界之內的任何生靈,更不是大仙。”
“那你是什麽?”原來“魅”還算是比較正常的生靈,除了愛吃人這一點不太好辦。不過人肉和豬肉都屬於葷菜,以後我改吃豬肉應該就沒問題了。
他搖搖頭,“我不知道,隻記得自己誕生在三途河邊一大朵彼岸花包裹著我。仙佛說我是三途河中冤魂的執念轉世,可……”無果看了我一眼沒有再講下去。他這個未知生物和我這隻魅討論物種問題確實討論不出什麽結果。
“我沒有容貌!”字音圓潤,鏗鏘有聲。他又記起了我對他的輕薄。
這話一出我就想撲上去抹開他身上那些煩人的白光看一看他的臉,這勾魂的小眼神還不算是容貌?難道你非要指著諦聽那張扭曲的大臉說這才是容貌!
我想著就瞪向了諦聽,結果它也看著我。它的眼睛有我兩倍大,眼中的輕蔑與鄙視也是我的兩倍多。無果的話我沒敢接下去。
“我的相由你心生,隻是將你心中的美放大到了極致,你見了我便覺得是天下最美的。每個人喜歡的美不一樣,所看見的容顏就不一樣。我的容顏隻能用眼睛去看卻不能用心去記住。”
那麽諦聽看他會是什麽樣子?
我聞言不信,閉上眼睛努力回憶身邊這個人,果然他的模樣在我記憶中是一片空白。
“我什麽時候才能往生?”這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他又將佛珠轉了轉,含笑答言“這一千年的遊戲才剛開始,你已經同太陰星君說好了。”
一千年,他說的是一千年啊!要是我不是個魅而是個人就好了,那樣怎麽也算不到一千年啊!
絕望的我靠在諦聽身上想讓它直接啃了我算了。結果諦聽用爪子幹淨利落地把我推開,滿臉的嫌惡,還不忘舔幹淨剛剛被我靠過的毛發。
忽然他抓住了我的手心。無果是我心中最完美的男人。作為魅我沒有了心跳,但是我顫抖頻率如同心跳的手還是沒能掩蓋住我的激動。
手心印出佛光,那雙平靜隔世的眼睛注視著我。他說:“這便是你的執念”
短暫的字體是湖麵上越過的紅鯉,浮現隻有一瞬。
我看清了上麵的偈語――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