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9章 冷淡
“爹頭先說,娃兒是在青梅熟的時候生的,起了‘青’字。我尋思著,這青梅熟的時候,也是梅雨的時候,叫不了‘青’字,叫‘梅’字也是不錯的。你看成不?”她娘瞅著她爹的臉色提議著,為自家女兒爭取著。
“總比得‘三妞’好,這村裏十個裏頭四五個叫‘三妞’的,還是叫梅子吧,也方便。以後青兒有個叫梅子的姐姐也好聽些。”見自家男人不吭聲,她娘又說道。
許是那個“方便”,許是“以後青兒”,這兩個詞中有一個打動了她爹,終是讓她擺脫了“三妞”,從原本的“李青”徹底變成了“李梅”。
而家裏的眾人對她到底叫什麽並不在意,洗三、滿月更是能省就省了,完全沒有之前她奶在村裏前前後後轉悠著說砸鍋也要給熱熱鬧鬧辦一場,請大家都來沾喜氣的那副模樣了。
隻她大伯娘聽得她叫了“梅子”,嗤了一句“再改名也還是個丫頭片子,還能改出個啥物件不成?”
梅子就在這樣的氛圍下漸漸長大了,爺奶因為之前的期盼,對她甚為冷淡,尤其她奶,有時甚至顯出些嫌惡來,可能因為看到她就能想到當時全家的希望被澆滅,還被村裏的碎嘴婆子好一番嘲笑。
爺爺倒是沒有那樣厭惡她,但卻也不管不問,有時撞見她奶氣頭上來發作她的時候,也全當沒看見。
她爹之前對她還是算不得壞的,畢竟唯一的一個孩子,隻這程度也最多隻是高興時摸摸頭,旁的饑餓寒冷、責罵打罰一概不管,她奶鬧得厲害了,他也隻是背後勸梅子別生阿奶的氣,多忍忍,對奶要聽話要孝順之類的。
她娘對她還是憐惜的,背地裏給她添衣做鞋,哪怕家裏也沒有啥東西。被打時也都會護著她,隻她娘也膽小,礙於禮教和觀念並不敢反抗,往往最終多是倆人一塊被罰了,打也一塊挨了。
梅子也膽小,在這個隨時都要保持警惕,生怕犯錯的家裏。
後來的後來,她娘又懷了兩次,卻都還沒到生產時就沒了。漸漸村裏的閑話越來越難聽了,梅子在這家裏的處境隨著她娘的狀況也是一跌再跌。
可能聽得多了,她爹也開始不耐外麵的閑話了,對她連最初的和顏悅色也懶得給了。整日裏也是陰沉著臉,似也覺得就是她不知道怎麽霸占了自己兒子的位置,又趕走了後麵要來的弟弟。
“李青”這個名字終是被小叔家給拿到了,那一天,那個院子裏好幾年沒那樣熱鬧過了,爺奶臉上都笑開了花,長久以來沒有孫輩的憋屈終於舒散開來。
她和她娘彷佛更被坐實了那些閑話,在這個家裏的地位低到了塵埃裏,誰有點不順心都能上來攀咬一番。她爹自李青出生後,更是沉默寡言,那眼神瞧著都有點讓人害怕。
在梅子五歲的那年,她娘被人從河裏背了出來。梅子依稀記得那是個陰天,雲黑壓壓的,但是卻一直沒下雨,她站在人群外往裏看,卻怎麽都看不到她娘的麵孔。
周圍的人都在說著“可憐啊”“造孽啊”之類的,梅子卻覺得這些話特別的刺耳。
她娘走後,村子裏的那些閑話平息了一陣子,多數人都不會當麵再在她家人麵前說些什麽,隻是那眼瞧著轉過身背地裏嘀咕的卻還是那樣著,隻怕那話也不會好多少。
但總歸梅子是不再常聽到了,她爹也是。這讓梅子也終於從那種絕望的境地裏又掙紮出來幾分。她爺奶因著李青的出生,關注點也都到了金孫身上,她也把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能不說話的時候絕不多說一句。
大伯娘的戰略目標也移到了小嬸身上,不再對著她冷言冷語,有時甚至還作出幾分同病相憐的關心來,但梅子也隻瞧著,不回應也不接受,內心毫無波動。幾次下來,大伯娘也回到了以往愛搭不理的樣子,這倒讓梅子安心多了。
她爹在那之後雖然不再陰沉可怕,但對她也沒有大徹大悟的關懷,眼神裏是各種複雜交織的情緒,梅子看不懂。
再過得兩月,村裏又有新的熱鬧談資,早就忘記了那個陰天午後,家裏人也似全然沒有那個人存在過似的。除了梅子。
梅子甚至還不知她的名字,隻記得那個女人叫“五娘”,聽她的姥姥叫的。她奶一貫在家叫“老二家的”,村裏人稱呼她“得水的二兒媳婦”或者“二柱媳婦”,大伯娘叫她“她二嬸”,爹以前叫她“孩她娘”,後來都是用眼神和鼻音。
梅子跟她姥姥家也不熟悉,一年到頭也很少去走動,那邊也基本不來人。就在那一天,她才第一次知道,有人叫她“五娘”,然而,她卻聽不到也不能答應了。
她姥那天也隻到她跟前來,說了句,“可憐見的”。後在那個沒有幾人傷懷的屋子裏象征性地喊了幾句,就走了。
女兒嫁人了,生是婆家的人,死是婆家的鬼。這好些年都沒給婆家添個孫子,鬧得娘家村裏也傳去閑話了。現今又做了這等糊塗事,鬧得兩家都沒了臉麵。她姥姥自覺如芒在背,沒法呆下去。
這外孫女還是李家的,自有李家人照看,沒啥需要想的。
半年後的又一個陰天,她奶給她爹重新張羅了一個寡婦,沒有孩子,膀大腰圓的,能幹活,看起來也好生養。
梅子雖小,但早就學會了各種家務,甚至是一些簡單的農活。自己就能管自己,平日裏也沒有人再關注她,這種時候也絕不會有人來問她的意見。
村裏的孩子從小被家人耳提麵命著,離李家的三丫頭遠著一些,她就更沒有什麽玩伴,每天也幾乎都是在幹活和發呆中度過。
後娘來了,家裏也沒人跟梅子提醒過啥,隻一些村人遇到時偶爾隱晦地打探和提點幾句,但梅子都不懂。
後娘的嗓門很大,不像自己娘那樣輕輕柔柔的。後娘要她做的事情很多,但隻是幹活,她都能撐得過。後娘有時也罵得狠,打得重,但梅子早就在奶奶那裏撐過來的,也算不得什麽,也不是三天兩頭的,比之前的頻率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