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宣府。
這座北方軍鎮自前代修建之後, 便一直是防禦塞外蠻夷的重要堡壘,常年有雄兵屯駐,掠過這裏的風冰冷肅殺, 城中的長街永遠都有仆仆的風塵。
兩年前天子移駕宣府, 在那之後,這座本就十分重要的邊鎮更是成了宛如王朝心髒一般的存在,抵抗北戎的戰線以宣府為旗幟, 號令全國的政令自宣府下達四方。天子守國門既是一種冒險, 亦是一種無形的鼓舞, 正因皇帝親自鎮守宣府,兩年來胡人的鐵騎未曾越過這裏一步,凡是夏朝將士, 無不勠力同心, 務求將寇虜阻於邊關之外。女皇的存在, 如同穩定住船隻的錨。
皇帝的車駕每日清晨出發, 巡城一周, 載著女帝親自了解戰況兵情。最近一段時日胡人兵馬進犯次數漸漸變少,眼下是春天,一年四季最是明媚的時候,即便是悍勇嗜血的北方蠻子也需要暫時休戰, 趁著大地春暖冰雪消融,喂飽他們的馬匹與牧群。
但戰爭時不會輕易結束的,胡人隨時都可能再度發兵,所以必需要每日巡城, 以此警醒將士——這兩年來胡人的攻勢如同綿密的雨, 盡管沒有哪一次成功的深入中原, 但對邊鎮接連不斷的衝擊和擄掠足以使夏朝疲於應付。他們的的戰馬有著草原上最快的速度, 如同風一般四處席卷,而夏朝這邊除了每年不斷的增兵邊關之外,再沒有別的辦法,至少是暫時沒有。
長業年間,夏朝的開國皇帝周循禮曾經在他的王朝國力最是強盛的時候帶領著那群和他一起打下江山的將士北伐,大半片草原都被他所點燃,隻可惜那群將領們因為懼怕兔死狗烹的命運,刻意放過了胡人,給了他們喘氣的機會和休養生息的底盤。數年之後,狼煙再起,但那時的夏太.祖卻死在了親征的途中。夏太.祖的長女領兵出戰,次女登基為帝,夏朝在倉促之間迎戰宿敵。
戰爭一直持續了許多年,胡人們懷揣著一顆複仇之心,不死不休。也寄希望於從南方富庶中原獲得人丁財物,以此壯大部族。
自端和三年之後,這場戰爭的步調漸漸平緩,胡人的攻勢從一開始的迅猛凶狠,變成了騷.擾掠奪,雙方時戰時和,各有勝負。
端和三年,名將李世安曾經策劃過一場直取胡虜王庭的計劃,然而這個計劃因為糧草供應不足而失敗。喘過氣來的胡人很快抓到了夏朝防線上的漏洞,對準夏朝京師方向襲來。
最靠近帝都的邊鎮乃是宣府與大同,當時年僅十六歲的女帝周嘉禾從紫禁城中離開,親自到了宣府一帶指揮戰事。不知是有人泄密還是巧合,南下的胡人調轉了前去大同的馬頭,殺向了嘉禾所在的宣府,然而因為大霧的緣故,長公主榮靖率領的軍隊未能及時回援。好在宣府上下在女皇的號召下總算還是守住了宣府,這一戰的激烈和精彩程度足以載入史冊,從那之後,九邊守兵這才算是真正服膺於年少的女帝,也再沒有人敢試圖勸女皇拋下宣府,為了一己之安危回到紫禁城去。
如今兩年過去,曾經金尊玉貴的女皇早已習慣了邊鎮的生活。這一日巡城結束之後,她從馬車上走下,即便昨夜因為處理軍情三更之後才睡,又在五更時分便起來,但嘉禾的精神依然很好。她走路的速度很快,利落的像是一陣風。每日等待她的是數不清的軍務,此外這個國家其餘的地方也有大大小小的事情等待她去處理,片刻也不能停歇。
在成為皇帝之前,她時不諳朝政的金枝玉葉,在來到宣府之前,她對調兵遣將一竅不通——可是人一旦想要學什麽總能學會的,這世上從來沒有生而知之的人。
伺候女帝的宮人早已習慣了帝王的步調——這裏不是京城,沒有在意禮節的儒生會跳出來指責嘉禾失了帝王的風度和女子的文雅,在宣府,任何人都是行色匆匆。
帝王的居所位於宣府城中地勢最高的山丘,叫做紫煌宮。但實際上那裏根本就不是什麽可供皇帝居住的行宮,而是一座因為地勢緣故可以眺望四方軍情、便於聯絡各個要塞的堡壘,隻是而今天子身居此地,故而被起了一個氣派的稱呼。
嘉禾今日回到紫煌宮時,正殿殿階之下有人垂首而立,鬢發在料峭春風之中淩亂,在見到嘉禾之後跪拜行禮。
“遊舟,起來吧。”嘉禾的雙眉因這個少年人而微微舒展,但她不動聲色的壓低嗓音,不叫任何人聽出她的情緒。
她抬腳買進殿內,貼身侍奉了她數年的趙遊舟乖覺的跟上。
“派往北邊的錦衣衛送來了漠北王帳的情報。”趙遊舟說。
錦衣衛自從一年前被嘉禾交到他手中之後,短時間內規模比起長業年間擴展了不止一倍,除了護衛天子、鎮守宣府之外,更有一批被送去了北方,蟄伏於荒原與雪山,探聽敵情。
“辛苦他們了。”嘉禾感歎。
“這一次,我們這邊折損了不少的人手。”趙遊舟說:“撫恤的事宜臣會安排妥當,遊翼也已經按照陛下的吩咐回到京都去了,但願他能夠為陛下招攬到千裏良駒。”
兩年來親眼見過一場又一場的戰鬥,嘉禾雖不至於將死去人命隻視作無足輕重的數字,卻也不會像過去那樣為此大驚小怪,戰爭殘酷,這點她已經有了深刻的體會。在趙遊舟說完了這些之後,她僅僅也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而已。
“此外,臣認為陛下身邊的人手應當再增加一些才行。”趙遊舟上前幾步。他將手放在了嘉禾的肩上,說話的語調也好、神情也罷,都不再像一個臣子,有著意味不明的柔軟,“臣很擔心您,聽聞您昨日又獨自一人去瞭望台了?這很危險,陛下身邊應當多幾個人來守著才行。”
嘉禾順手替趙遊舟整理了一下鬢發,宛如長姊一般溫和,說:“朕不喜歡有人貼身侍奉,這點遊舟你該知道的。”
她這既是在回絕趙遊舟的提議,也是在委婉的提醒趙遊舟,他逾越了。
眉目冶麗的少年眸中有陰沉的光,他低垂下眼睫,遮掩住自己的悲喜,隻輕輕說:“如果那個人還在的話,也一定希望陛下保重自己。”
“那個人”是紫煌宮中一個不能被提起的禁忌,紫煌宮中的服侍人不算多,其中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兩年前女帝才來宣府的時候,身邊跟著一個與她親密無間的“女官”。
嘉禾說不喜歡有人貼身侍奉,不喜歡有人與她靠的太近,可是兩年前,那個“女官”在她身邊無論有多放肆,都會被她原諒。
名為雲微的女史死在端和三年胡人南下進攻宣府的那場戰役之中,冬日的大霧幹擾了榮靖長公主的援軍,大雪圍困住了宣府,而就在那時,宣府之中竟然還混入了刺客——刺殺女皇的幕後之人至今都沒有找到,女皇後來將消息壓了下去,不許傳開。她在刺殺之中全身而退沒有受多重的傷,隻是身邊的侍者死了不少,其中就包括“雲女史”。
按理來說,一位曾經備受皇帝信任的女官若是死了,皇帝必然會為其風光大葬,就算當時宣府混亂的局勢不允許女皇鋪張,之後嘉禾也該下旨追封才是。
然而嘉禾從此之後卻再未提起過那位女史,有關這人的記錄也被悄無聲息的抹去。有人猜測那位女史便是刺客的內應,所以被皇帝秘密處決;也有人說,雲女史時觸怒了皇帝,被逐出了宮中。
隻有當時就陪在嘉禾身邊的趙遊舟才知道,“雲女史”其實是失蹤了,是生是死,女皇也不知道。
一個重傷的人,在養病的屋子裏蹊蹺的蒸發,一點痕跡也沒留。
更加荒唐的是,據某名曾經服侍過那位“雲女史”的宮人說,所謂的女史,其實是個男子。
沒有見到雲微最後一麵的嘉禾並不相信宮女的胡言亂語,她想要找到雲微證明那宮女說說的是謊話,然而在那之後,哪怕是掘地三尺都沒有辦法尋找此人的蹤跡。
疑心在尋找的焦躁之中一點點的累積,到最後,嘉禾索性不許任何人再提起雲微。她對人的戒備之心也由此增加,不許任何人輕易靠近。
趙遊舟已經算是她身邊少數的例外,至少他可以走到她三步以內。十二歲便跟在嘉禾身邊的他,對於嘉禾而言,也許……能抵得上半個雲微那麽重要?趙遊舟自嘲的想道。
“遊舟,你退下吧。”聽到了熟悉的故人,嘉禾的心情顯得不是很好。
如果雲微還在,她,或者他,說不定有膽子違抗嘉禾的命令。
可惜趙遊舟不敢。他最為嘉禾所喜愛的就是他的乖巧懂事,忤逆了嘉禾便等於是自尋死路,於是他輕輕的點了點頭,無聲無息的往後退。
*
紫煌宮正殿前是一片寬闊雄偉的台基,站立此處,可俯瞰四周風景。趙遊舟見到了昆山玉,那個自雲微消失之後便被他視為對手的男人。
二人目光對上的那一刻,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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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禾:沉迷打仗,無心搞男人
小趙小昆(混戰ing)
蘇徽:我是誰,我在哪?前麵好像有賽道,不管了我先衝了(恭喜小蘇終於有身份加入賽場了。嘉禾十八了,可以和二十二的小蘇談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