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被做成了毛筆狀的通訊器在蘇徽指尖旋轉了幾個圈, 他盯著它發了一會的呆,忽然猛地坐了起來。


  “想要知道我出生的時空是否存在,驗證一下就好了。”他以一種決然的態度按下了通訊儀的按鈕。


  AI沒有阻止他, 如果這個人工智能有情緒的話, 想必也是在期待著一個答案。


  幾秒鍾之後,通訊器那邊傳來了科研人員熟悉的聲音,對方的形象由3D投影技術投放在狹小的車室內。


  接通通訊儀的時候那名工作人員正在進行一項什麽實驗, 手中拿著一堆蘇徽看不懂的設備, 一邊忙著觀測數據, 一邊扭頭看向蘇徽,“喲,太子爺……啊不是, 蘇先生, 忽然聯絡總部是碰上了什麽問題嗎?”


  他出生的那個時空還在, 並沒有因為曆史的改變而崩毀消失, 就連這幫科研人員對他的稱謂都還是老樣子, “太子爺”這個綽號曾一度讓蘇徽感到十分的不適,而現在他聽見這三個字就宛如離家數十年的遊子終於聽到了熟悉的鄉音一般,激動的險些熱淚盈眶。


  跨時空呈現的3D影像模糊不清,蘇徽又是萬年不變的麵癱臉, 所以科研人員根本沒有意識到什麽不對,一個勁的詢問蘇徽為什麽聯絡他們,見蘇徽不說話又以為他是在擔心蘇瀠,於是又自說自話的告訴蘇徽, 他媽媽還在太空基地呢, 不用慌。天塌下來科研部頂著。


  麵對著難得不犯慫的科研部, 蘇徽捂住了臉。屏幕那端的研究人員以為蘇徽是不信他們的話, 一個個爭著衝到鏡頭前為自己辯解,吵吵嚷嚷的,不像是一個國家最頂尖的學者反倒更像是一群爭強好勝的小孩子。但蘇徽埋著臉其實是在笑,邊笑邊哭,一直以來他對自己身邊的人和事都不是很在意,就好像習慣了空氣和水一樣,他習慣自己身邊總有一群人圍著,如果他熟悉的那個時空真的因為曆史的改變而不複存在,那麽這些人也會隨著那個時空一同消失……想到這裏蘇徽就感到一陣的害怕,怕到身上的衣裳都被冷汗濕透,就在剛才按下通訊儀的那一瞬間,他緊張的心跳都近乎停止。


  好在這些人都還活著,他的故土也依然存在著。


  不過,這又是為什麽呢?蘇徽茫然的聽著來自二十三世紀的吵鬧聲,再次陷入迷惑。


  難道說,曆史的長河雖然短暫的改變了河道,可最終流淌的方向還是沒有改變,就算嘉禾折騰出了這麽一大堆不存在於史書記載的事情,蘇徽所熟悉的那個二十三世紀也還是會在未來誕生?那這麽說起來他完全沒有必要在夏朝這麽小心翼翼了,反正無傷大雅的改變也不會影響大體的曆史發展,他這就去夏太.祖的帝陵裏順幾件陪葬品好了,免得幾百年後它們要被盜墓賊走私到國外,費盡心思都難以追回。


  又或者,平行時空是真的存在的?一段曆史發生改變之後,就會發展出另一個新的時空,就好像是樹幹會分叉,長出不同的枝椏。


  這些問題都是蘇徽以一個史學者的腦子一時半會想不通的,他正打算將自己這邊發生的事情告訴與他相隔數百年光陰的那群科研人員們,然而就在這時,3D投影忽然消失,通訊儀自動關閉。


  蘇徽沒有碰這支構造精密的通訊儀上的任何部件,通訊儀也不存在因為沒電或者故障而無法工作的情況。


  隻有一種解釋,是那個連接著蘇徽大腦,和他一起來到夏朝,既像是引導者又像是監視者的AI關閉了通訊儀。


  蘇徽懵逼了一會,禮貌而又咬牙切齒的在自己的腦子裏問:“你、在、做、什、麽?”


  AI沉默著裝死,將流氓精神發揮的淋漓盡致。


  在一片寂靜之中,唯有車窗外的風呼嘯而過,吹動沿途枯枝沙沙搖動,蘇徽挑開車簾朝外張望,看見的是一望無垠的山林與漫長的仿佛沒有盡頭的官道。


  已經離開北京城了。


  突然間AI說了一句話:你脾氣越來越壞了。


  蘇徽愣住。


  你以前可不會像現在這樣動不動就情緒激動。AI又說。


  **

  前往永平宮的路線不知是誰規劃的,出北京之後先南下,再往東,沿著渤海一線到達樂亭。


  這不是離永平行宮最近的道路,可既然做皇帝的都沒有反對,底下的人也不好說什麽。


  陪王伴駕的人數眾多,浩浩蕩蕩一行走得頗為緩慢,走了兩天也不過是到了京都以南一個叫做固安的小城。


  固安的官僚不久前在接到奉迎聖駕的命令之後,驚慌不已,大費周章將本就不算差的驛站亭舍又翻修了一遍。不過京畿重地的官兒也不至於沒有見過貴人,尤其是位於京城邊兒上的固安,每年不知有多少權貴途徑落腳,如今皇帝駕臨,他們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總之在固安的一切都還算平穩,蘇徽收拾了一下之後,跑去見嘉禾。


  現在和這個小姑娘打交道是十分有必要的,他是真的很好奇為什麽嘉禾會做出前往永平的決定。在蘇徽所認知的曆史之中,這段時間的她應當是老老實實的留在紫禁城裏當她的傀儡才對。


  固安的長官不敢讓皇帝住尋常官僚居住的驛站,不過這裏既然臨近京城,自然也頗為富庶,更是少不了達官顯貴在此置辦產業。有一名在長業年間就辭官了的老臣主動將自己精美的園林獻出供皇帝暫居,園中最大的宅子,眼下就是嘉禾的寢殿。


  蘇徽走到那裏的時候,恰好撞見了趙氏兄弟從屋內走出。


  今日白天他不當值,跟在嘉禾身邊的好像就是這兩人。未來能和昆山玉爭鋒的兄弟二人此時在蘇徽麵前還是恭敬乖巧的好後輩,在遇到他的時候不忘主動行禮。


  “陛下還好麽?”蘇徽問。


  趙遊舟答:“才用過晚膳。”


  “這麽早便用膳了?”蘇徽驚訝的看了眼天穹的夕陽。


  “許是舟車勞頓,餓了。”


  蘇徽點點頭,走進了屋中。他沒有再和趙氏兄弟多說什麽,因為無論說什麽都覺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這些天趙氏兄弟與嘉禾的相處時間好像越來越長了,就算這二人不當值,嘉禾也會將他們召來身邊侍奉。


  雖然知道這兄弟二人日後都是君王身邊的寵臣,可是蘇徽沒想到他們這麽小的年紀居然就已經討得了嘉禾的歡心。這實在是……讓他不猶感慨,這難道就是命中注定的感情麽?

  屋內,嘉禾正站在窗邊遠眺。一名侍女在她的身後調香,一名坐在幾案邊沏茶,還有一人侍立在她的身後。蘇徽來了,那名站在嘉禾身後的侍女極有顏色的給蘇徽讓了一個位子。


  蘇徽的身份是女史,按理來說是不該與嘉禾挨得這麽近的,他的職責應該是記錄帝王言行,整理宮中文書檔案,結果不知為什麽,他越來越像是嘉禾身邊的貼身……侍女好像不對,因為他伺候人實在不在行,偶爾有時候,還得讓嘉禾反過來照顧他,比如說幫他梳頭之類,他似乎更像是家夥養著的愛寵,比如說貓兒、雀兒,時不時可以讓她逗弄一番。


  今日蘇徽走到嘉禾身後的時候沒有像往常一樣主動開口說話,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貴妃榻上放著一卷《明史》,書是攤開的,看樣子嘉禾不久前才看過。


  他好奇的將書拿了起來,發現嘉禾看到的部分,是明武宗的帝紀。


  這是個離經叛道的皇帝,留下了不少讓後世爭議的話題。嘉禾這幾天,好像對這個皇帝格外的感興趣。


  “你覺得明武宗是個怎樣的帝王?”冷不丁的,嘉禾忽然湊到了他的身後,輕聲開口問道。


  蘇徽嚇了一跳,含糊的答:“是個妙人吧。”反正他當初讀《明史》的時候,被這位皇帝的不少事跡給逗得哭笑不得。照顧他的保姆都說小蘇少爺是個嚴肅老成的孩子,卻不知嚴肅老成的小少爺正捧著《明史》憋笑。


  “我問你明武宗是個怎樣的皇帝,你答我他的為人做什麽?”


  “那好吧,臣認為他算是個有建樹的皇帝,應州之戰無論如何都該算是他的功績……”說著說著蘇徽頓了一下,“陛下你臉色很難看。”


  嘉禾抄起書卷對著蘇徽的腦袋就砸了一下。


  AI的聲音幽幽響起:直截了當的說一個女人難看,你這不找打麽?

  但嘉禾打得一點也不重,軟綿綿的,像是在拍灰。


  蘇徽專注的盯著她的臉瞧了一會,不是在看她好不好看,而是在認真的觀察她的氣色,“陛下不該離宮的。”他說:“就算永平行宮與紫禁城不算遠,可一路上的勞累,說到底還是不利於陛下恢複身體。”


  “你管那麽多做什麽。”嘉禾坐在了榻上。


  她現在看起來神智正常,全然沒有在紫禁城時那種仿佛燒壞了腦子一般的瘋癲模樣。倒像是印證了道士的那句話,紫禁城中有人用巫蠱詛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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