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十 章
七月二十六, 皇帝的軍隊行進到了山海關一帶。
夜間駐紮在群山峻嶺之間,初秋時節,山風冷厲寒涼。
四更時分, 皇帝忽然從夢中驚醒, 養尊處優有些年了,乍然又回到軍旅之中,難免有幾分不適。
他方才做了個夢, 夢見了許多過去的事情, , 醒來之後心中仍久久不能平靜,所以起身披衣,走到了營帳外。
帳外侍奉的人連忙提著燈走到了他身邊, “陛下。”
皇帝抬頭看著夜空, 今夜的星子不甚明亮, 月兒倒是很圓, 孤獨的懸在夜空之中, 倨傲的俯瞰人間。
“會觀星象麽?”皇帝輕聲開口。
侍者吃了一驚,搖頭:“陛下需要奴去請觀星師麽?”行軍路途,為了辨別方位,軍中常備有能觀測星象的人。
“不必。”皇帝唇邊銜著略帶悵然的笑, “朕也不會觀星。朕隻是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朕還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時,也曾輾轉難眠,站在夜空之下, 想要看清楚自己的命運。自古以來都有傳言, 說天上星宿對應著地上的英雄。彼時天下大亂, 豪傑四起, 朕那時候十分好奇,天穹星河浩瀚,朕的命運對應的是其中哪一顆。”
“陛下乃是真命天子,自然當是北鬥七宿中最是高貴的紫微星。”
“可那時候的朕,又如何知道這個呢?”皇帝笑道:“朕舉頭遙望星河,隻覺得茫然無措,不知今後將身在何方,死在何處。說來可笑,朕年少時輕狂傲慢,卻也會為命數忐忑,初起事之時,害怕自己會有失敗的那一天,那時朕找來了遊方術士想要詢問他們朕的命運,但得到的都是些似是而非的答案。”
“後來呢?”
“朕心中不滿,索性指著天穹說,這夜空之中那顆星子最亮,朕便要做那顆星。管他什麽天命因果,朕隻求盡力而為。”於是那個江南水鄉的小乞兒,在王朝末年的血雨腥風之中,到底還是為自己殺出了一條路,若幹年後他爬上了天底下最高的位置,回首往事隻覺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場瑰麗的幻夢。
“知道這些年朕走過來,最感激的人是誰麽?”過了一會,皇帝又低聲開口問道。
侍者再次搖頭。
這位天子一生的經曆過於曲折輝煌,誰也不知道他心裏真正在意的是什麽。
“是皇後。”他看著月夜說道:“上陣殺敵有李世安、出謀劃策有鄭牧,糧草籌措靠杜雍,可如果沒有皇後在,朕未必能夠支撐著走到今天。”
“皇後是陪在朕身邊最久的人,在遇到她之前,朕孑然一身,是她主動走到了朕的身邊。從遇到她之後,朕心裏想著的便不再是如何活下去,而是如何能夠和她一起好好的活下去。她讓朕平生第一次有了要改變命數的決心。”
“朕記得當年起事之初,朕有好幾次險些一敗塗地。最嚴重的的那次,朕手下沒有一兵一卒,和她一起藏在鄉下的農舍之中。朕那時候從重傷之中迷迷糊糊醒來,心想要不就放棄吧,大業不過是一場夢。可是當朕看著她在燈下熬夜為朕修補鎧甲的時候,朕又不忍心辜負她,決定再撐一會,至少也得混個總兵,讓她過幾天好日子……就這樣,一路走到了皇帝的位子。”
也不知道皇帝之前夢到了什麽忽然心中湧起了這樣多的感觸,今夜他格外話多,講得都是些陳年舊事。
侍者安靜的聽著,最後也忍不住勸道:“陛下,還是早些休息吧。明兒還要繼續行軍呢。”
皇帝點點頭,攏了攏肩上披著的衣裳,往帳內走去。
遠處忽有隱約的嘈雜聲傳來,皇帝立時停住腳步,“怎麽回事?”
此處還是夏國境內,照理來說不會有什麽危險,可是他卻聽到了馬蹄聲。
片刻後有人來稟報他,說是榮靖公主求見。
“榮靖?”皇帝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將她帶過來。”
曾經皇帝也帶著這個女兒在沙場上衝殺過,但他想不通這個時候為何榮靖要急著趕來找他,唯一的解釋就是京城出事了。
就在這時,一柄利刃從背後刺穿了他的心髒,精確、利落,這位輝煌的開國帝王甚至到死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奔馳數百裏前來救父的榮靖終究還是不夠果決,她來遲了一步。
**
七月末,白鷺觀中的嘉禾得到了自己父親駕崩的消息。
是天子身邊的內臣在皇帝死亡的第一時間便快馬加鞭將這一大事帶回了京城。先是將此事稟報了皇後,皇後緊急召見大臣議事,接著這一消息很快六宮上下傳遍,服侍嘉禾的宮人連忙出宮將這事告知了嘉禾。
在聽到父親出事之時,嘉禾倚窗讀著一卷《南華經》,哭喊聲就在這時驀然闖入她的耳中。道觀乃是清靜之地,為何會有人在哭鬧?她疑惑的放下書,茫然的走出屋子。傅母段夫人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往日裏端莊貴氣的婦人眼下蓬頭散發,雙目紅腫,臉上的脂粉都花了。
她想著嘉禾撲了過來,一把將嘉禾抱在懷中,放聲大哭。
“這是……怎麽了?”嘉禾愣住,不知為何頭腦裏混沌一片,思維都遲緩了。
段夫人鬆開她跪倒下去,抽噎著告訴她,皇帝駕崩。
嘉禾聽清了段夫人的每一個字,卻沒有說什麽,她甚至沒有像段夫人那樣哭泣,她隻是覺得頭暈,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昏倒過去的那一瞬間,她最後看見的是陰沉沉的天穹,沉甸甸的烏雲盤踞在她的頭頂,好像隨時可以傾斜而下將她壓垮。
嘉禾暈倒過去之後,白鷺觀亂作一團。
蘇徽守在嘉禾身邊照顧她,免不了也有些心煩意亂。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這個時代待久了的緣故,他的思維竟也漸漸的與這個時代的人同步,如今大部分的人都因皇帝之死而不安,他心中竟也湧現出了類似的情緒,險些就忘了自己不是這個時空的人。
在給嘉禾倒水的時候,他忽然間意識到了一件事情,按照原本的曆史進程,夏太.祖之死的消息,應該會在八月初才傳回京城的。
他的記憶絕不會有錯,《夏史》的相關記載他讀了差不多有好幾百次,夏太.祖的死訊應該是八月初才被京中人知曉。八月初和七月末相差並沒有幾天,但這樣一個微小的偏差不能不讓蘇徽多想。
難道是《夏史》記載有誤?還是曆史已經出現了小規模的偏移?他思考著這一問題,嘉禾卻在這時睜開了眼睛。
“公主。”蘇徽忙將腦子裏亂糟糟的想法暫且擱下,走到了嘉禾麵前。
這個才失去父親的女孩顯然需要被安慰,蘇徽不知道怎樣做才能讓她好受些,他看著女孩黯淡得眸子,輕聲說:“公主,若是難受便哭出來吧。”
在聽到父親死後還未掉過一滴眼淚的嘉禾遲緩的挪轉視線看向了他,搖了搖頭。
這時候的蘇徽還看不懂她的眼神,這雙孩子的眼瞳之中不僅有悲傷,更濃鬱的是恐懼。因無力在浩瀚命運之河掙紮而顫栗不已。
※※※※※※※※※※※※※※※※※※※※
大家的評論我都看了
我好想劇透、好想劇透……啊我不能劇透(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算了,我提示一句吧
本文存在平行時空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