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相對
南城走後第一天,慕淺別的都不幹,整個上午就是躺在院子正中央的搖椅上,懶懶的曬著太陽。
她在等鳥來。對,沒有聽錯。是在等鳥來。
這是慕淺和藥爾立下約定之時,她向藥爾提出的條件——她必須知道南城的動況,直到確切再無性命之憂。
若是南木頭生,她自當信守誓言,對一切守口如瓶,且不再相見。若是南木頭死,天涯海角,她也會要他藥爾的命。
藥爾花白的眉毛擰成一個麻花,思考了良久,才糾結道:“倒也不是不行,隻是若是一個月後才治好南城,你卻已早早離開這裏,江湖之大,如何報信於你?”
慕淺不慌不忙地眼角一彎道:“藥前輩,我看你屋裏那隻尋蹤鳥挺好看的。”
尋蹤鳥,說是神鳥也不為過,隻要聞過所尋之人的氣味,就算那人走多遠也能很快找到,比狗鼻子還要靈敏上百倍。
大門大派都會養幾隻,雲遊江湖杳無音訊,幾乎是各派上了歲數的前掌門、現長老的通病,門派裏真遇上個什麽事,就靠這鳥把人召回來救命。
但是尋蹤鳥不好抓,抓了也不好養,養了也不好馴服,三千隻裏頭撐死能出一隻。說到這份上,也就不難解釋為何尋蹤鳥比普通鳥金貴上百倍,而且常常是有價無市。
被提到了心頭肉,藥爾是心肝一顫,疼得直滴血:“我養那鳥挺久。。。”
慕淺見勢頭不對,趕忙截住話頭“藥前輩乃一代豪傑,這一點小事一定會答應,對吧?”順勢一雙圓眼眨得亮晶晶的。
藥爾騎虎難下,隻好笑著應允。隻不過這笑比哭得都難看,慕淺費了好大力氣才沒有一巴掌招呼過去。
末了,藥爾似不放心,轉頭像個婆子一般絮絮地再三叮囑:“收到信以後,記得把鳥還我,千萬記得,一定要記得。”
慕淺一邊誠摯地點著頭,一邊在心底誠摯的決定,等收到信後。這尋蹤鳥,到手後說死也不放,自動撲騰倒嘴裏的烤雞哪有吐出來的道理。
聽過慕淺的保證,藥爾才稍稍安心。但還是一步三歎,心疼的要命,花白的眉毛一直在抖,說不出的滑稽。慕淺現在合眼想想那表情就想樂。
慢悠悠的一翻身,慕淺繼續曬太陽,滿院子子隻有搖椅咯吱咯吱響的聲音。
這院子麵積其實不大,院子是藥爾開辟在外的藥廬,屋子簡陋,裏外三間小屋,慕淺住在最外邊一間,阿言住在最裏麵一間,中間一間空著。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格外大的藥室。慕淺沒進去過,隻是從窗欞的縫隙中窺見一角,能看到藥室牆角立著一個蒸騰著綠煙的大浴桶。
藥爾他自己悶了,便常常下山吃酒,或者遊兩三個月的三山五湖,隻留阿言一個人在這裏守著。
這都是藥爾主動講給慕淺聽的。藥爾講,她就聽。聽完了,也不問。
盡管不是沒有疑問,比如阿言既然是他徒弟,為什麽不姓藥。
藥王穀有規矩,但凡穀內弟子均以藥字冠姓。阿言是前任穀主的親傳弟子,也就是說,阿言起碼和現任藥王穀穀主同一輩份。
身份高至如此,卻不姓藥,也不住在穀內,江湖上甚至從未聽說過這麽一道號人物。
身份成謎。
另外根據慕淺的判斷,那日她踢斷那麵癱娃娃臉的腿,明明是那般撕心裂肺的痛,就算是再硬氣的人,也不可能像他一樣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加之,藥爾說的麵癱感覺不出冷熱一事,讓慕淺隻有一個結論,這個人,最起碼沒有觸覺與痛覺。
體質也成謎。
不過,與她無關的事,她一向都不想知道。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在這一個月裏祛清寒毒恢複功力,然後離開。
不過在離開之前,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怨。南城心口上那一劍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而這一邊麵癱少年阿言,不負眾望頂著沒有表情如同麵具一般的臉,安安靜靜地澆了一早晨的藥苗後,把空水桶歸置在籬笆牆旁。
院子並不平整,可是阿言來來去去之中,沒有絲毫滯澀。明明坐著木輪椅,卻比起還能用自己雙腿走路的慕淺更加靈活自如。
初升微微帶著溫度的陽光,在阿言那雪白似粉團的稚氣麵龐上一照,白亮得直反光。
麵癱娃娃臉的皮膚還真是好。慕淺一邊昏昏欲睡,一邊這樣想著。隻是可惜皮膚好是好,性子卻是世上少有的不討喜。
歸置完水桶,阿言推著木輪椅轉向藥室的方向。屋子門檻高,輪椅推不進去,隻能停下來。
慕淺自是沒有那一番古道熱腸。懶懶地斜覷一眼,隻見阿言用一雙比她還要圓上三分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門檻。
然後稍稍躊躇了一會兒,麵無表情轉身推著自己繞到屋後去,再出來時捧著著不知從哪裏翻出一塊寬約三尺的矮腳木凳和兩塊長板,三下兩下,就手腳麻利的固定在門檻上,做出一個斜坡來。
阿言用手按兩下固定好的木板,試試牢固程度尚佳,推著木輪輕輕鬆鬆的過坡。落地時手刹也扳動得恰到時機,遊刃有餘,熟練得讓人覺得這人起碼在輪椅上過了七八年,從頭到尾,大氣都沒喘一口。
進屋後,阿言把木凳收在一旁,重新把藥室的門關得嚴絲合縫。
視線一被擋住,慕淺什麽也看不見,隻好收回目光,繼續在合著眼在搖椅上慢悠悠的晃著,慢悠悠的曬太陽。
慕淺如今住的屋子正是平日裏藥爾住的地方。從屋裏翻出這把一晃就嘎吱嘎吱響的破舊搖椅的時候,慕淺還小小慶幸了一下。這樣一來,好歹這一個月裏,不用日日悶在屋裏沒人陪著說話,隻等著發黴。
一把搖椅,一頃日光,倒也清淨的自在。
隻是不知道南木頭現在怎麽樣,是否到了藥王穀,是否脫險。紮在心脈那樣險峻的位置,就算是藥王穀出手,也是九死一生。
雖說好人不長命,但南木頭你可千萬別死啊。。。
慕淺沉在睡夢邊緣時迷迷糊糊的想著南城,眼前似乎還是那張清雋無雙的臉,清澈的鳳眸微彎,帶著憨憨的笑意喊著“慕姑娘”,不自覺的連同嘴角也有了弧度。
於是正在藥室裏配藥的阿言,不經意間抬頭,視線穿過窗欞,落在院子正中那個躺在搖椅上的身影。然後他看見的是慕淺落滿日光的臉上那微微翹起的嘴角,安詳而愉悅。
阿言忙碌不停的手瞬時頓住,不禁抿唇,皺起眉頭,糯米團子一般的臉上浮現的酒窩又窩出一個坑來。
這是什麽樣的表情,會讓他的心情變得像給草藥澆水時一樣,心很平靜卻又有些跳跳的。在他此前人生裏從未遇見過的表情,唯一接觸過的藥爾隻會皺著眉懊惱無奈的看著他,或者是麵無表情。可是這個女人的表情完全不在他所知道的範疇內。
可是他很清楚,他喜歡這個表情。
阿言試圖也效仿著扯起嘴角。第一次運用到兩頰肌肉,顯得僵硬不自然,麵團一般白皙綿軟的臉頰上勉強擠出一個姑且可以稱之為“笑”的表情,兩個酒窩越發明顯。
隨後,阿言的嘴角就塌下來。因為,慕淺臉上那個微妙的弧度因沉睡而消失不見。沒了觀察模仿的對象,阿言重新回歸到木然,隻不過眉頭攢起,不知在盤算什麽。
若是慕淺知道這一笑是她未來幾日悲慘生活的根源,她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抽剛才的自己一巴掌。
丫的,叫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