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浮雲

  從明言堂到山門,短短幾十米的距離內,段懷穀莫名其妙的連打了三個噴嚏。


  然後,揉揉發癢的鼻子,繼續陰沉著一張臉。


  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找到蘇渝,扒他一層皮。


  從山前到山後,他可是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翻遍了每一陰沉著臉色叢草稞,每一處石洞,甚至石頭背麵都看了好幾眼,但依舊連毛都沒找見一根。


  他可真是收了個“好”徒弟!

  明明天資絕佳,旁的不說,單單是悟性,就已經甩了其他人一大截。


  雲清宗弟子自幼年起習劍,六十四式化清劍法,一式一式的學下來,少說需要兩年,可那是僅七歲的蘇渝隻用了八個月就將一整套劍法舞的有板有眼,精準老道。


  這樣好的資質,是他平生所見第二個,僅次於“那個人”。


  隻可惜王二小放牛,不向好路上趕。後來蘇渝就漸漸開始偷懶起來,三天兩頭的打魚曬網。一到練劍的時候,躲到不知哪個角落裏,捧著書,一看便是一整天。


  起先蘇渝躲藏的身法太拙劣,他隨意的一瞄,就清楚其藏匿之處。


  後來蘇渝學的聰明了,知道單槍匹馬沒有勝算,於是找人來幫襯,企圖混淆視聽。


  可惜,找誰不好,偏偏找南城。


  段懷穀無需使用什麽手段,隻要拉過南城,原原本本的問一句“見沒見過蘇渝”,就能見到南城紅透一張臉,支支吾吾半天。然後在他帶著逼問意味的眼神中,老老實實的承認道:“抱歉,二師叔,阿渝叫我幫他瞞著你。”


  隨即,滿是稚氣的小臉一昂,表情無比的堅定接著說:“但是,二師叔,我已經答應阿渝不能告訴任何人,所以我是不會告訴那你的。要罰就罰我!”


  語畢雙眼一闔,脖頸抻的直直的,似乎已經是做好引頸受戮的準備,寧死不屈。


  惹的段懷穀是好氣又好笑。但也因此真的好幾次都被蘇渝這樣混過去。


  自然,南城也受了罰。


  蘇渝那小子估計是良心不安,不忍他大師兄因為庇護他,三天兩頭到明言堂罰跪。索性後來自力更生。


  五六年下來,劍技倒不見怎麽精進,躲他使的輕功倒是練了個登峰造頂。整個雲清宗無人能出其右,逮不到人影反倒成了家常便飯。


  多像是貓捉老鼠,耗子把貓耍的團團轉。


  想到這,段懷穀本就不怎麽白的臉更黑了。周身氣壓低到讓人一眼就能察覺出來——此人正在爆發邊緣狀態中,珍愛生命,請遠離。


  一路上,有眼色的弟子都躲的遠遠的,繞著他走。沒眼色的,被有眼色的拉著,然後躲得遠遠的,繞著他走。


  明言堂前那幾個剛剛被罰過的弟子,有氣無力,怨聲載道的舉著劍,機械的比劃著招式。見段懷穀走過來,壯著膽子想要為自己求個情,看能不能少罰個十遍。


  隻是一個“二”字剛剛出口,就被橫掃過來的鐵青目光,嚇得乖乖噤聲。


  好一會兒,見段懷穀目光沒有轉移的意思,幾個弟子急中生智將“二”字抻長,變成“二——式,清泉石湧。”終於打發走了他們二師伯這淩厲的目光。


  好險,好險。依照這臉色,估計等他們求完情,三十遍化清劍法會翻個番兒,怒增到六十遍。


  那時候,可就真的看不見明早初升的太陽。


  真是被三師兄害慘了!若是沒有他,今兒個晚晚上睡上一覺,還有可能是現實來著。現在,唉。。。


  段懷穀自然是不知道身後這些後輩的小九九,揣著一肚子的怒火,走到山門口。


  山門口是搜尋的最後一個地方,若再找不到,他打算改日再戰。


  從山門處一眼望下去,因著地勢高,方圓十裏的山光水色盡收眼底。樹木蔥蘢,山腳下流過的河流,夕陽下,明晃晃的像條銀帶,不斷的流遠,隱入山坳。三五處從村落裏升起的炊煙,筆直的向上慢慢飄著。


  靜謐無聲。


  如此安寧美妙的景色,段懷穀卻隻能看見殘陽映紅的千階石梯,仿佛像沒有盡頭一樣向下延伸。


  一如多年前,他看見那個熟悉的背影,一步一步的走遠,在這石梯上,慢慢模糊,模糊成渺小的一點。


  他隻能看著,無可奈何的看著,舌頭被沉甸甸的壓住,連一句再會都都說不口。


  段懷穀痛苦的皺起眉頭,好像能從這石梯上能把那個人盼回來。


  突然之間,從半空中飄來一個懶散的中年男聲,雖然懶散,但卻渾厚有力,傳到耳邊,卻好似該人在耳邊一字一句的緩緩道來,說地字字分明。


  “莫不是又找不到蘇小子?”話語中帶著微微的打趣。


  段懷穀驀地回頭,尋著聲源,視線向上看去。


  隻見他們堂堂雲清宗的掌門,他的師兄浮雲子,不成體統的斜躺在白玉石碑上,一手撐著頭,一手抱著壇酒,邊說話,邊仰頭喝下一大口。酒水順著下巴流入半敞的衣襟,瞬間暈濕了一大片,本尊卻依舊笑的自得,毫不在意


  高達十丈的石碑上躺著一個人,已經足叫人吃上一驚。石碑四尺見方,平平整整,沒有任何借力之處,誰也不知道浮雲子是如何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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