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老鼠

  夜深,無月,繁星。


  與此同時的四方城杜府陷入一片安寧。主臥房的半扇窗關的緊緊的,燈火如芥豆,苟延殘喘的在油台上跳動著,照的室內一片昏黃。


  杜奉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拚命用手掌捂著嘴,但終究是徒勞,從指縫中外溢出的咳嗽聲,猛烈的似乎能震榻床鋪,久久不止,似乎要將內髒咳出來才肯罷休。最終,喉頭一甜,翻身吐在地上好大一灘暗紅的血。


  杜奉目不轉睛盯著地上那灘血,瞳孔急劇的收縮。


  “怎麽會。。。”吐血?


  “嗬,怎麽不會?”


  清冷的男聲明明應該從門外從來,卻似無孔不入的在耳邊響起。


  門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開後又悄無聲息的合上,滿室浮動著濃鬱的丁香氣息,濃的發甜。杜奉抹去嘴角的血痕,抬頭便對上了懶懶的斜倚在木椅扶手上的男子。


  半扇精致的銀麵,鏤著雲紋,自額頭起,流水般蜿蜒至如凝脂般的下顎,露出的那一半臉,飛眉入鬢,目含秋波,明明是男子,輪廓卻比女子還要柔和三分,火光明明這樣昏黃,映在臉上依舊是盈白如玉,風流無雙。袖口和領上繡滿淡紫的細小丁香,寬大的錦衣覆蓋著不應該出現在男人身上的柔軟而細瘦的腰肢。


  杜奉拖著身子,翻身下床,眉頭緊皺著,乏力的身子搖搖晃晃的跪在地上。努力眼下口中這一口腥甜後開口:“但求陰堂主指點。”


  男子眸光輕闔,隨意的一瞥裏帶著入骨的魅惑,饒是杜奉看了多少遍,卻總忍不住酥麻到骨子裏。而開口,卻是與這皮相,這身姿完全不相符的清寒。


  “嗬”男子一聲輕笑逸出口“杜莊主大義滅親,如今可是武林上交口稱讚的英雄,在下不過是邪魔外道,不入流的宵小之流,豈敢稱的上指點。”


  杜奉有些討好的陪笑著:“陰堂主說笑了,我能有如今地位,還不是多虧了。。。”


  “您”字尚未出口,變成了一聲痛苦的悶哼。


  剛才一瞬還坐在椅子上的男子,電光火石間已經伸出修長白皙勝過女子的左手,一把扼住了杜奉的咽喉,表情還是那樣魅惑眾生,雲淡風輕,如同看一隻螻蟻般,居高臨下的看著麵色逐漸醬紫的杜奉。


  “你也知道?”男子的笑容如同曼陀羅花般豔冶而淬著危險的光芒,“我記得我們之間可是有協定,如今我已經幫你坐上莊主的位置,那杜莊主,我要的人呢?”


  跟隨著語氣的加重,手指也一寸寸的收緊。


  “陰。。陰。。堂主,息怒,事出緊急,不得不。。。”


  “事出緊急?”男子的語氣依舊是漫不經心的清冷,手指放鬆了幾分力道。


  杜奉見到有轉圜的餘地,急急地解釋道:“陰堂主,您是不知道,那南城身邊有個丫頭,鬼靈精怪,根據寥寥的蛛絲馬跡就推斷出了來龍去脈,當時實在是別無他法,這才。。。”


  “叫什麽名字。”


  “慕淺。”


  男子的笑意終於皸裂出縫隙,煙月眉微結。


  “什麽模樣。”不自覺手加深了握緊的力道。


  “臉和眼睛都圓圓的,一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身量不高,使鞭子。”


  聞言男子眼神突然間幽暗過背後黑夜。


  “杜莊主,你中的是青翎,毒發後自第二日,狀若風寒,第三日,體虛咳血,等到第五日,五髒六腑俱化為血水。如果在下猜的沒錯,是那慕淺下的毒。”


  杜奉嚇得登時麵色如土,一頭又一頭的磕在地上。鼻涕眼淚齊飛,懇請著陰風錫救他一命。


  男子緩緩地蹲下來,看著卑微著搖尾乞憐的杜奉,一笑,萬千風華自唇邊起,杜奉一時看呆。


  “好。”男子清冷的聲音終於添了笑意。


  一掌自天靈百匯處拍下,杜奉欣喜的笑意不等觸到眼底,就定格下來。血自七竅汩汩流出,順著已經停止呼吸的臉龐,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開出朵朵血花。


  男子鬆開手,厭惡般的皺眉看了看自己的手,掏出一角繡著丁香的帕子,仔仔細細的擦著每一寸皮膚。好一會兒,才終於滿意著看著自己的手掌,輕打了一個指響。


  梁上有黑影翻下來,恭恭敬敬的單膝跪在地上。


  “臉上人皮留下,屍體處理掉。明日叫人過來,易容好了,正式接手鐵龍閣在四方城的分舵。” 男子唇邊綻放出的笑容妖冶“通知扶風,老鼠丟了一隻,是生是死不明。那個死妖女跟在老鼠身邊一同墜崖,問他要不要過來看看。”


  “是。”衣裾摩挲間,黑影已經消失不見。


  男人自寬大衣衫裏伸出白皙修長,不見絲毫瑕疵的手來,輕輕遮住嘴,打了一個哈欠。依舊是風情萬種,聲音低低,微微鎖著眉嘟嘴,似在自言自語:“熬夜真是傷神又傷皮膚。”轉而又想到什麽,嘴角俏皮的一翹:“扶風,這回,看你怎麽謝我。”


  清晨第一縷光,穿透重重霧靄,伴著鳥鳴山嵐流水,自林間縫隙斜穿,斑駁的照在仍在酣眠,交頸而臥的兩人身上。


  剛剛從無夢的好眠當中醒來的慕淺,睜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光潔且緊實蘊含著力量的胸膛。 腰間被人橫攬著,頭下穩穩的枕著一截手臂,高度適中,柔韌舒適。而自己的手正穿過對方的腰間,緊緊攀住人家的後背。


  聯係著腦海中所剩不多的對昨晚種種模糊感覺的記憶,轉了一個心思回來,慕淺就把前前後後都想明白了。


  想明白是想明白了,關鍵是怎麽收場,難不成要若無其事,雲淡風輕的笑彎一雙眼,問問木頭早上想吃點啥?

  不行不行,按照自己現在這心跳的頻率,絕對掛不出這麽爐火純青的表情。


  要不,裝睡吧?把所有收場的招數留給南木頭去想。


  好主意!

  於是慕淺合上了亮的發光的眼睛,在黑暗中慢慢的拉長呼吸,聽著耳邊南城穩健的心跳,不知不覺,卻真的湧上了困意。


  半刻鍾後,迷迷糊糊的慕淺感覺到身邊動了,一隻手從腰間舉到自己的臉上,伸手試了試臉頰的溫度,然後放心的輕呼一聲,躡手躡腳、小心翼翼的從自己頭下抽出手臂。離開時,又仔細的掖好衣裳,生怕慕淺受了涼氣。即便合著眼,慕淺也能感受到整理衣裳的這雙手有多麽溫柔。


  聽著足音遠了,慕淺才終於敢半睜開眼,打量正努力摘下樹枝上晾幹布條的南城每一動而痛的直皺眉的表情。


  不知怎麽,忽然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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