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討伐
四方城城西光是酒樓就占去三條街,各家有各家的招牌菜,各具特色,風味不同,模仿也模仿不來。食客喜歡哪類吃食就往哪類酒樓裏鑽,因而此處不會出現哪家酒樓一頭獨大的情形。
慕淺現在就坐在烤雞最為出名的食來樓一樓的酒桌旁,按捺不住興奮地等著烤雞上桌。旁邊的德清也是一臉興奮,唯有南城沒有太大表情,即使有表情,這麽濃密的一團胡子也遮掩的幹幹淨淨。
事先聲明,雖然昨晚慕淺確實打算纏著南城吃雞。但是今天能來到食來閣,卻虧得是德清的主意。大清早三個人一在客棧門口會麵,德清就殷勤的笑彎清秀的雙眼,語氣裏帶著幾分可憐兮兮“大師兄,我昨個聽小二說,食來樓的烤雞是一絕,咱們今天去嚐嚐?”
“可是,錢???”
“大師兄,就當替我和慕淺嫂子初出病愈補補身子,成不?”
南城聽見“嫂子”兩個字,連帶著耳根一起發紅,背對著慕淺,連看都不敢看一眼,然後輕輕地點了一頭,似乎怕德清和慕淺沒看清,遲疑了一小會兒,又重重的點了兩下,耳朵紅的一發不可收拾。
慕淺差點沒笑出聲來,這麽雄壯的身子,這麽虯髯密布的臉,竟然也可以演繹出小媳婦含羞帶臊的風情!
入了食來嘍,三人凳子還未坐熱,就聽見隔壁桌的人說:“聽說沒有,昆侖殿布掌門向雲清宗討說法去了!”
聲音不大不小,在出口的那一刻,喧嚷的客棧瞬間安靜下來。一直麵無表情的南城猛地抬起頭,眼神一錯也不肯錯。德清興奮地發光的眼睛也瞬時冷卻下來。
片刻後,東邊角落的一座人裏不知誰開了口,附和一句“我也聽說了,不過不僅僅是要個說法,看這個架勢是要開戰了!”
慕淺眉一挑,還想著怎麽這事出了這麽多天還沒有風聲,真是不能提,說曹操曹操就到。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像一鍋沸騰的開水炸開來。
“要我說,昆侖殿絕對是自找苦吃,三門裏麵真當自己是老大啊!”
“這回可不是小打小鬧,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
“誒?等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就這麽兩三天的功夫,局麵就鬧成這樣了?”
“你是有所不知,大約半個月前,昆侖殿的八名“書”字輩嫡傳弟子在鬆陽驛遭人埋伏,無一人生還,據說,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是兩名雲清宗的弟子,報給了蘭香城的一個昆侖殿的小分部。”
“人家雲清宗隻是第一個發現的,也不能把這事賴在人家頭上吧!狗咬呂洞賓麽?這不是!”
“你當人家昆侖殿是那不講理的三姑六婆呐!你是不知道,有人救下了那八名弟子中的一名!”
“等等,不是說無一生還麽?”有人急急地截下話頭。
“雖說是無一生還,但是事情偏是趕個巧兒。誰也沒係想到還死裏逃生出這麽一個活口,那生還的弟子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雲清宗是主謀!”
酒樓內登時一片齊整的吸氣聲。
慕淺抿了一口水,心底一轉,解開了一個結。終於知道,為什麽本來死定了的八個人隻有七具屍體。“那一個人”活著回來了。
嗬!不得不誇一下,扶風真是好計謀!
不管活著回來的“那一個人”是真的還是假的,激起眾怒的目的都達到了。而且還巧妙地把麒麟玉這麽大一坨麻煩推給了昆侖殿。
“如今昆侖殿已經飛鴿傳書 將此事知會給雲清宗,就等著兩個月後在武林盟上給出說法。若是這名頭坐實,昆侖殿已經發出話來,舉滿門之力,絕不姑息。”
“這是怎麽?雲清宗是等不急統一武林了?這麽急著開始啃昆侖殿這塊骨頭。”
“我看事情未必如此,雲清宗這等最講道義的門派怎麽可能下的這樣的手。況且,那隻是幾個小輩,無緣無故,又怎能出手!”不知從哪裏傳來這樣一個聲音。
“越是大門大派,醃臢的事情越多。你當人家是俠肝義膽,孰不知人家狼子野心!”
“怎麽講?”
“我問你一句,武林盟大會在即,什麽東西最搶手?”
“自然是麒麟玉無疑,莫不是。。。麒麟玉在昆侖殿手裏?!”
眾人未出聲,表情卻表露無遺的肯定。
“雲清宗真是不要臉,拿這小輩的下手,真教天下豪傑所不齒。合是那弟子命不該絕,否則怎麽揭露雲清宗如此險惡的嘴臉!”
“這位兄台真乃酌見!”
“說的好。”“雲清宗真是愧為武林之首,以我之見,不過是一幫宵小之徒罷了!”
“昆侖殿若是討伐,我必呼應!”
?????
酒樓內的聲音完全傾向一邊倒的狀態,紛紛表示要討伐雲清宗。一個個群情激憤,恨不得枕戈待旦,秣馬厲兵,今朝就替這個天,行這個道。
慕淺嗤笑一聲,真是天高皇帝遠,看準了雲清宗聽不見今日的“義正言辭”。
不置一詞的扭頭默默看向南城和德清。德清一張清秀白皙的臉漲的通紅,氣的著實不輕,連眼白都染上了血絲,發著紅光。恨不得站起來,給這些附和之人每人紮個透心涼。
之所以沒站起來,倒不是德清一直在克製,而是南城死死地扣住德清在桌麵上的手腕,桌下也死死壓著德清的腿,沒讓德清掙開半分。
南城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雖說臉不是鐵青色,但周身氣壓也低上了極點,與往日的溫吞憨厚相去甚遠。
“南大哥,我們去樓上。”慕淺扯扯南城的衣袖,語氣裏滿是誠摯的懇求,還捎帶著幾分安撫。
鬧笑話!怎麽可能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吃雞的機會。
然後,南城點頭,點了掙紮得臉紅脖子粗的德清的啞穴,扛著上了樓。
樓上人果然少些,各自安靜的在桌前吃著飯,隻有一個穿著青布衫子的賣唱女,抱著把簇新的三弦,在一桌人前,婉轉的唱著小曲。
“蝶舞梨園雪,鶯啼柳帶煙。都把流光兒拋,換得生平無怨。小池殘日豔陽天,苧蘿山又山。青鳥不來愁絕,忍看鴛鴦雙結。春風一等少年心,可憐閑情,總是恨不禁。”
賣唱女的聲音並不儂軟,一首春情的曲子也隻唱出了那麽三兩分的趣味。
三人找了臨街的位置坐下,樓下人頭攢動,好不熱鬧。南城依舊是那副低氣壓的模樣,德清說不出話來,隻能使勁瞪著南城,一手攥著南城的衣袖,一手指著自己。
南城這才看向德清,然後又別開臉,帶著點愧疚的說“德清,我怕你衝動去跟人家打起來,什麽時候不氣了,什麽時候給你解穴。”
南城明明也氣的不輕,但是依舊什麽都沒做。慕淺感到奇怪,在她的世界裏,沒有忍,沒有寬容,隻有睚眥必報。
她可以理解德清,但對於南城,明明覺得奇怪,但是卻並不覺得矛盾。
南城低著頭看著桌麵,開口說:“我不是不想拔劍或是上前理論一番。但是,你我都清楚,沒有用,不是麽?同這些人即便說贏了又如何,打贏了又如何。相信的人依舊會相信,不信的人依舊不信。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無愧於心就是了。”
這些話是對著德清說的。無疑。
卻讓慕淺一瞬間就明悟,打從一開始,第一眼,就看南城不舒服的原因。
他太幹淨了,也太正了。不同於其他正道人陽奉陰違的正義,南城看似傻,但是確是最明白自己該做什麽,該想什麽,總是循著最正的那條路走。
就算茶館之事是自己挑的頭,就算他其實並不喜歡自己,就算車夫之死可以不用付半分錢關係,就算今日一群江湖螻蟻惡言重傷,他都知道,自己怎樣做,最不違心,最不後悔。
那是慕淺完全沒有過的信條。她的所有準則隻有簡單的兩件事:吃和活命。就算是做錯了,也要讓他繼續錯下去。
果真不是一路人啊!慕淺想。
想著想著,烤雞就端上了桌。然後,慕淺就再沒那個心思力氣去想了。
南城已經看驚了。竟然還能有女子吃相凶狠成這樣!
一手一個閃著油光的雞腿,左右連番開弓的同時,眼睛還惡狠狠的盯著盤子裏的,大有一副誰伸手就和誰拚命的架勢。一隻完整的烤雞,僅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就隻剩下了雞頭和雞屁股。
慕淺打了一個飽嗝,看著一臉目瞪口呆的南城和德清說:“南大哥,德清師弟,你們怎麽不吃啊?”
吃?吃什麽?雞頭還是雞屁股?
德清剛剛消下去三兩分的火氣,蹭蹭蹭,又躥上來。硬是憋紅了一張臉。
若是啞穴已解,德清早已罵開了。
南城摸摸鼻梁,憨厚的笑笑:“原來慕姑娘愛吃雞,倒是南某疏忽了,委屈了姑娘的口舌。”
慕淺一笑,沒有回應。
裝賢良淑德真不是自己能駕馭的活啊!打個架殺個人更容易。
賣唱女的聲音不知什麽時候停了,就停在身後餘尺的位置。然後變成了柔柔弱弱又慌又惱的一聲“客官,請您自重。”
慕淺扭頭回望,青布衫的女子,慌亂的抱著一把三弦,掙紮著要從喝的麵紅耳赤的虯髯大漢懷裏出來。
看看,看看,這麽俗氣的橋段也上演了。賣唱女酒樓遭浪徒,接下來,該是俠義士風塵救鴛鴦了吧?
果不其然,有人拍案而起,大喝一聲“放開她”。
果不其然,這一聲格外熟悉。
慕淺扶額長歎,南木頭,你真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