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茶肆

  正是正午時分,陽光濃鬱而刺目,初夏的蟬鳴時斷時續的在官道兩旁的樹林裏響著。聒噪的慕淺愈發心煩。


  果然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慕淺看看前途漫漫的官道,在看看身旁一個個表情跟輸光家產死了爹娘,之後又被人逼著裸奔了二裏地一樣的紅蓮護衛,越發想念那烤的外酥裏嫩的小雞。


  但是沒有辦法,根據那天教主出的招數,慕淺知道自己肯定得出來走一遭。


  想起那混亂的一天,慕淺就覺得是一場噩夢。


  在教主一番苦口婆心秉燭夜談的文鬥不成功之後,教主又在練武場和慕淺來了三百回合的武鬥。


  武鬥也不成功之後,教主淡定的攏了攏被慕淺抓的破破爛爛,蓋不住重要部位的衣裳,說:“慕淺,你現在賴這也沒有用,你要是不出去,從今天起,你這烤雞就算斷了!”


  “哼,我可以去酒館搶啊。”


  “慕淺,你是失憶了麽,方圓五百裏,還有沒被你搶黃的酒館麽?


  “我。。我還有二狗子!”


  “你還好意思提二狗子?!你這幾年一下山,二狗子家的雞就得死一批。人家養了十年雞,連個雞屎都沒嚐到味兒。二狗子傻,他娘又不傻,人家上上上個月就搬走了。”


  “。。。。”慕淺欲哭無淚。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要臉的永遠打不過沒有臉的。


  慕淺就這樣被踹出來了。給了一個看起來就不可能兩三天就能完成的任務—搶奪麒麟玉。


  麒麟玉呢,傳說就是一塊雕成麒麟狀的玉,但是真正的樣子也隻有武林盟的幾大掌門知曉。


  這麒麟玉乃是是武林盟的信物,歸屬每一代武林盟主保管,以此作為號令天下群雄的憑證。


  其實每一代的武林盟主身份是不公開的,不過都是武功謀略造詣極高之人,躲在暗中謀劃全局,以攻其不備。


  這樣一來,邪教的暗殺王牌—誅心穀,以及毒宗的各種奇毒便失去了優勢。無處放矢。


  江湖上有言鬼吏善誅心,閻王常製毒。說的就是誅心穀和毒宗,要殺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為保證盟主的人身安全,便以麒麟玉為信物,見物如人。


  邪教又不傻,搶到麒麟玉,相當於贏得一半的勝利。要問為什麽這麽些年都沒搶到手。這涉及到了兩個問題。。


  一、時間。


  麒麟玉隻在武林盟召開的前四個月出現在江湖上,由前一任盟主派人送至武林盟,所以下手的時間隻有在路上押送的這四個月。


  二、概率。


  這四個月裏去往武林盟的正道人多如牛毛,有沒有事的都去摻和一腳。就像武林盟能進行有獎競猜一樣,參加一回就能一夜暴富。


  江湖人愛湊熱鬧,這是通病。有時候殺五六批人都未必能有一點消息。


  慕淺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點能讓教主委此重任。說出來,她改。


  “前邊有沒有能歇一歇,吃個東西的地方?”慕淺擦擦額頭的汗,問身旁的護衛甲。


  “回稟聖女,倒是有個茶館,隻是。。。


  “隻是??”


  “那裏正道人士太多,所以。。。


  “所以你個頭啊。”慕淺握緊右拳狠狠賞了護衛甲一個爆栗。


  “正道人士多,怎麽了,咱們是在臉上,身上,衣服上寫了”我是邪教,快來砍我啊“這幾個大字麽?”


  怪不得邪教難占上風,教眾的頭腦能力江河日下。


  慕淺深深的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在官道的這一邊,兩匹馬靜靜的相並而行。馬蹄聲篤篤,錯落有致。


  馬上的兩人,一著灰衣,一著青衣,青衣的男子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身子骨尚有些單薄,但是五官尚算清秀,眉眼間還稚氣的很。


  反觀那著灰衣的男子,身量頎長,禦馬而立,從後麵看去尚有幾分流風回雪之姿,隻是正麵這一打量,男子的整張臉都埋在一團亂蓬蓬的虯髯,看不出五官與年紀,硬生生把這幾分風流也消磨殆盡。


  “大師兄”清秀的青衣男子開了口,喚了一聲對麵的灰衣男。“咱們在前麵歇歇,成不?”


  “德清你累了?”灰衣男在一團髯須裏開了口,由於須發太過濃密,幾乎看不見唇形的變動。聲音卻與這一臉蠻相極不相稱,清越如玉,沉澱在風裏,說不盡的疏透。


  德清嘿嘿笑了一聲,秀氣的眼角一彎,道:“累,到沒有。就是想歇歇,反正怎麽算後天才能到蘭香城,歇一會也不當事的。”


  灰衣男子撓了撓後腦勺,覺得小師弟德清說的對,憨厚的一笑,算是首肯。隻是一雙鳳眸依舊清亮,笑意淺淺。


  這男子與長相不相稱的還有這一雙瞳白分明,眸含秋水的眼睛,太亮,也太過清澈,仿佛能映盡一夜繁星卻不留半分塵世俗氣。


  德清一樂,催馬又快了幾步。


  他這個大師兄,叫南城,是個孤兒,入門最早。雖然長得一臉胡須,嚇人了些,但是心腸軟,素來對他們這些師弟就是言聽必從。人從來都是和和氣氣的笑,德清長這麽大還沒見大師兄和誰生過氣。


  大師兄雖然入門最早,但是劍法在雲清宗裏也就是個二三流的水平,平日裏和師兄弟切磋總是輸,門裏有些長得俊秀劍法又好的師兄弟明裏暗裏總瞧不起他。


  有時德清都覺得那些師兄弟表情囂張的過了頭,在南城身後氣得直跳腳。南城也不在意,依舊撓撓後腦勺,在茂盛過度的胡子裏,憨厚的笑著。


  縱馬約一刻鍾,就瞧見隱隱約約露出的茶肆的影子。


  茶肆立在官道一旁,打了補丁的旗子褪了色,依稀能看見正中間暗紅的茶字。簡陋的木棚茶灶,三張凹凸不平的四方茶桌,時值正午,倒也坐滿了兩桌人。


  德清第一次下山,興奮地夠嗆,茶肆,那是各大武俠傳奇講本裏,大俠火拚的必經之地。


  剛入座,德清就湊向南城身邊,壓低了聲音卻難掩其中的雀躍。


  “大師兄,你猜,那兩桌人裏,有沒有那種絕世高手?”


  南城扭過頭,回看了一眼。眼中流光隻是一轉,轉過頭對德清一笑,說:“不清楚,我看不出來。”


  “真無趣。都說是猜了。”


  茶肆的小二沏了兩大碗茶。茶葉也不知泡了多久,碎成了渣滓,飄在茶水上厚厚的一層。


  南城抿了一口,茶味淡淡的,幾不可嚐,但是止渴卻夠了。抬頭見德清,德清苦哈哈的皺著眉頭,正奮力將這一層茶葉吹開。


  南城正要開口,讓德清將這些茶葉兌進自己的碗裏,卻聽見耳旁傳來脆生生的一喊。”小二,快上茶,大爺我要熱死了!”


  南城這才看清,剛才出現在身旁作為上的是一個十五六的少年郎,上身一件大紅的短褐,滿頭如墨青絲用白色頭巾束於頭頂,正用手扇著風,以消去臉上熱出的紅暈,卻越發顯得膚色白皙。眼如圓月,透著說不出的靈氣。不過這臉略有些發圓,加上身形極為嬌小,猛瞧上去像極了女子。


  “瞧什麽瞧,大胡子,沒見過人呐!”少年瞪大了一雙眼,顯得眼睛更圓。雖麵帶怒氣,因臉上有紅暈,倒有七分像撒嬌。


  南城當即憨厚的笑笑,抱拳說了一聲失禮。反倒是德清將碗一撂“哪裏來的毛小子,我大師兄不就看你一眼麽,你當誰稀罕。”


  “你大師兄還沒還嘴,你在這亂吠什麽。”少年不屑地一笑。


  “你。。。”德清拍桌欲起,南城先一步按住德清的肩膀。對少年繼續憨厚的笑。


  該少年不是別人,正是作男子裝扮的慕淺。她到底是沒勸服她那群頭腦簡單四肢不發達的屬下,膽小懦弱,真是看不到紅蓮教的出路在哪裏。


  慕淺吩咐屬下在據此不遠的樹林的藏著,等她喝完了也歇完了自然回來找他們。


  茶肆隻剩一張桌子,並且已坐了兩個人。一個大胡子,一個小白臉。


  慕淺坐下來隻掃了一眼,心下已然了然。


  這兩個的男的,右手手腕較粗,且指腹和指尖皆有繭,都是右手使劍的人,大胡子比白臉練劍的年頭要久。功力一般,行身運氣乃是正道之法,正道人士無疑。


  作為一個邪教人士,從小到大受到的正統教育就是——鄙視正道。慕淺雖然覺得這個言論不太對,但是自己也確實厭倦那一套套繁文縟節江湖道義。


  即使這個大胡子隻是瞧了她一眼,依舊譏諷出聲。不過這大胡子竟然沒生氣。按她的脾氣,早就出鞭子了。實際上這句話出口,慕淺的手已經按在暗藏在腰帶下的軟骨鞭。


  看見大胡子隻是對自己笑,慕淺詫異的一挑眉,第一反應是——難不成是個傻子?

  慕淺接受的另一個正統教育就是——睚眥必報,偷我二斤蒜,折你一條腿。南城這種行為自然理解不了。


  小二的茶一沏上來,慕淺迫不及待的拿起碗來。


  從沒喝過這種滿天星,第一口下去,茶葉就嗆了嗓子,第二口未等下咽,慕淺就直接噴出去,不偏不斜全噴在坐在對麵的德清臉上。


  場麵一時間靜了一下,落在德清臉上的茶水一滴一滴的又落在衣襟上。


  德清瞬時睜大眼,頂著一臉的水和茶葉渣,氣的五官扭成一團,起身便要去抓慕淺的衣襟。


  慕淺微一側身,德清撲了個空,右手轉回來直接化掌襲向慕淺胸口。慕淺眉間一挑:就這程度的功夫也來逞能?


  於是慕淺也提起一掌以對,用了七層的功力。這一掌打下去,德清不死也是個半殘。


  就在兩掌即將相接之時,憑空多出一雙手,抓住慕淺和德清的手腕。硬生生終止了這個局麵。


  “大師兄,你拉我幹什麽,這小子是故意的!”德清扭頭向南城大喊。


  南城沒搭理德清,反而對手裏抓著的少年的手感到奇怪。


  這少年的手也太小太軟了,軟的不像一個男人的手。南城心裏忽然覺得心裏有些奇怪。


  手腕能清晰的感覺到大胡子掌心的紋路與練劍出來的一層繭子,透著皮膚傳來熱力。好一會兒,見南城沒有鬆手的意思,慕淺不悅的皺眉掙開了轄製。南城這才回過神來,對慕淺歉意的笑笑。


  “這位少俠,實在是對不起,我這個小師弟衝動了些,請見諒。這碗茶我請了,化幹戈為玉帛,可好?”


  慕淺斜睨著笑的一臉憨厚的大胡子,沒有吱聲,轉身離開。


  臨走之前還不忘對德清拋去一個蔑視的白眼,看著德清氣的暴跳如雷,一副要衝上來咬死他的模樣。


  慕淺心底暗爽,自從扶風走後,這種打你一棒子你卻咬不回來的樂趣可是好久沒體驗過了。


  慕淺順帶瞥了一眼那個大胡子。神色如常,依舊憨厚的對她笑著,穿過虯髯的眼神清亮而溫和。


  慕淺不自覺的摸摸手腕,暗自嗤笑了一聲: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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