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061章 「東西」 ===
=== 第061章 「東西」 ===
屋外有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傳來, 李徹微微眨了眨眼,隱約有些醒了。
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 略微有些刺目。
李徹下意識伸手擋在額間, 知曉時辰有些晚了,他昨夜宿在太傅這裡,想了一宿的事情, 將近破曉才入睡……
一直枕在左側的胳膊上, 當下,胳膊都已枕得有些發麻, 腦海中卻還有些昏昏沉沉, 若不是被屋外時有時無的聲音吵著, 應當還未睡醒。
李徹伸手輕輕捏了捏眉心。
屋外的聲音仍在繼續著, 他聽出大監的的聲音。
李徹微微皺了皺眉頭, 大監什麼時候學會這麼吵人了?
李徹撐手坐起, 身上蓋著的大麾卻沒有順勢滑下。
李徹稍許意外,低頭看去,在衣領處, 不知何時細緻得系了一個結扣, 身上的大麾寬鬆又溫暖得披在他身上。
李徹眸間遲疑。
大監沒有這樣的習慣, 順子也沒有, 旁的內侍官不敢上前。
太傅府的下人更不敢近他身。
李徹眸間微微斂了斂, 這個扣結細緻,應是女子……
他忽然想起楚洛。
他早前是囑咐了她每日來太傅府, 在太傅跟前念書的。
是楚洛?
李徹的思緒被屋外的說話聲打斷, 是隱約有女子的聲音, 李徹忽覺這聲音彷彿也不似早前那般聒噪,他喚了聲, 「都進來!」
大監背後一凜,還是將陛下吵醒了……
大監心中也惱。
溫國公的孫女在京中貴女中都算最金貴的一個,京中尚且都要看溫國公的薄面,他怎麼好怠慢了溫小姐?
只是他分明都說了,陛下破曉才闔眼,眼下還在歇著,溫小姐也應當聽懂了他的意思。
雖的確未再問起陛下的事,卻是尋了國公府的人,就在屋外問起太傅的病情。
她沒有一直高聲,大監便還不怎麼好出聲打斷,但對方卻時不時便高聲問上一二,分明是想陛下聽到……
大監蹙眉。
溫小姐是京中貴女典範,慣來知禮數,也懂進退,不同早前京中那些看不懂臉色的貴女,更少有在陛下面前搶著露面過,是有世家貴女的底蘊和氣度的。
大監一直對她的印象不差。
陛下亦不厭煩她。
但今日……大監也不知溫小姐今日怎麼了,似是有些任著性子,沉不住氣,也不顧是否會衝撞了陛下,更不似早前端莊矜持……
方才,他實在停不下來去,才『好意』提醒。
結果真將陛下吵醒……
陛下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怕是要惱的,但聽聲音,卻平靜,大監意外,只看了溫如寫一眼,沒再多說話。
而溫如寫聽到李徹的聲音,心中忽得唏噓一嘆,斂了斂眸間顏色,拎起裙擺便入內。
大監微微攏了攏眉頭,轉身入內前,似是又想起什麼一般,尋了一側的內侍官問道,「順子去了何處?」
應當是順子當值的,卻沒等到同他交班。
他來的時候,溫如寫已在屋外。
一側的內侍官應道,「順子公公送六小姐去了。」
「六小姐……」大監眼睛都直了!
忽得想起先前溫小姐的模樣,似是彷彿有了出處,大監再次確認,「你是說六小姐先前來過了? 」
內侍官頷首,「來過,溫小姐還邀六小姐一道說過話,而後六小姐便離府了,順子公公去送,還未回。」
大監心頭駭然。
六小姐見過溫國公的孫女之後,便離府了,連陛下的面都未見……
大監直覺不好,連忙轉身入內。
屋中,李徹眸色淡了淡。
從輕塵時候起,他便認得出楚洛的的腳步聲,屋外的腳步聲響起,他心中有些失望,不是楚洛,是誰似是都一樣。
「陛下。」溫如寫請安。
李徹看了她一眼,問了聲,「你怎麼來了?」
溫如寫福了福身,溫聲應道,「祖母讓我來看看傅伯伯。」
見李徹沒有說話,溫如寫察言觀色,繼續道,「傅伯伯平日里慣來疼我,我應當要來的,陪著傅伯伯說會兒話也好。」
李徹果真目光微頓,緩和了許多。
溫如寫又繼續,「太傅待陛下親厚,陛下不也來探望太傅嗎?」
「是。」李徹正好起身,往屏風後去。
溫如寫跟上。
「太醫何時來?」李徹問。
病榻一側伺候的小廝應道,「還有半個時辰,太醫每日都這個時候來。」
李徹才點頭。
床沿很寬,李徹順勢坐下,太傅雙目緊閉,但是呼吸平緩,嘴角還有溢出的葯汁,應是早前餵過葯,後來溢出的。
「手帕。」李徹喚了聲。
溫如寫趕緊遞上,李徹看了她一眼,沒有接。
溫如寫順勢道,「陛下,我來吧,照顧傅伯伯的事,祖母早前就叮囑過,陛下忙陛下的事。」
李徹起身讓開到一邊。
溫如寫替太傅擦了擦嘴角,李徹餘光瞥到大監入內。
李徹正煩他,先前在屋外吵醒他,卻見大監神色似是有些緊張。
李徹踱步到屏風后,「怎麼了?」
大監附耳道,「六小姐先前來過了。」
楚洛?李徹臉色微變。
看了看屏風后的溫如寫,聲音中略微緊張,「什麼時候的事?」
大監嘆道,「方才陛下歇著,溫小姐邀了六小姐一處說話……」
「人呢?」李徹問。
大監拱手,「六小姐方才離府了。」
李徹目光怔了怔,明知他在,沒來見他,卻直接離開了太傅府,李徹轉眸看了一眼溫如寫的背影,心中隱隱有些不妙,遂吩咐大監一聲,「去建安侯府。」
「陛下?」大監意外。
「現在就去。」李徹轉身。
屏風后,溫如寫剛收了手帕,忽得便聽到屏風后的腳步聲離開,溫如寫一愣,順勢起身,卻見李徹領了大監一道,往苑外去。
溫如寫眸色里都有些急,手中使勁攥了攥方才那枚沾了葯漬的手帕,眼底微微泛紅。
又是一句多餘的話都沒同她說。
他待她,與待旁人並無不同。
她在天子心中並不特殊。
但在梅園時,他曾替人溫柔牽馬,一呆便是很長一段時候……
溫如寫眼中氤氳似是沒忍住,她早前也真以為,陛下是一門心思赴在朝中,所以身邊無人,但終究其實還是喜歡了那等輕浮長相……
天子也未曾免俗。
不過一個侯府庶女,生得那幅輕浮模樣,哪裡配得上?
她才是國公府的孫女,家世顯赫,端莊矜持的那一個。
即便今日天子未多看她。
日後,能鳳冠加身,寶璽受冊的也只有她,而不是一個長相嫵媚,會些床榻上功夫,勾引天子的輕賤庶女……
這般想,溫如寫眼中的情緒似是才稍好些。
***
馬車緩緩停在「城西鋪子」處。
長風京中的城西市集,被稱為「城西鋪子」,其實是一條很長的街市。
楚洛並未回侯府,而是吩咐馬車去了「城西鋪子」。
路寶扶了她一道下了馬車。
城西鋪子里有一處鋪子名叫陸記桂花糕。
楚洛早前一直喜歡。
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時候,能一連吃上許多,眼下會來這裡,路寶隱隱覺察何處不對,但她早前是說難得有機會出府,想來城西鋪子吃桂花糕。
結果這一吃,便是一片接著一片。
整個人眸間淡淡,不怎麼有光。
一個人低頭吃著桂花糕,不說話,也不喝水,也不看旁人。
彷彿這桂花糕就似心中執念一般,似是無論吃多少都不會嫌膩。
但既是執念,始終不得妥善。
最後吃得噎住,難受得,一雙眼睛漲得通紅。
路寶趕緊端了水上前給她,「六小姐……」
她接過,一口氣咽下,才覺得早前哽在喉間,壓抑在心頭的桂花糕也好,旁的也好,通通咽回了腹間。
如釋重負。
「沒事了,回府吧。」楚洛起身。
路寶擔心。
一路的馬車上,楚洛只是靠在馬車一側,未再說過旁的話。
等到侯府的時候,小廝迎了上前,「六小姐,您可算回來了,老夫人一直在尋您呢!」
祖母?楚洛意外。
行至老夫人苑中,才見侯夫人和世子夫人在老夫人苑中陪著說話,老夫人似是在氣什麼一般,侯夫人不停給她撫背,世子夫人在一側落座,看了她來,目光凝了凝。
「你去哪裡了!」老夫人語氣不怎麼好。
世子夫人眉間微攏。
「太傅府。」楚洛應聲。
她語氣平淡,不似早前唯諾順從。
「我是問你從太傅府回來後去何處了!」老夫人明顯有些惱。
楚洛沒想到祖母一語戳破。
她沒有應聲。
氣氛一度有些尷尬。
世子夫人解圍,「陛下方才來過,你不在府中。」
楚洛似是目光平靜,朝世子夫人應道,「路上耽誤了。」
世子夫人頷首。
眼下,她的神色分明看得出,是有意避開的。
楚洛在府中,似是從未這般過。
世子夫人覺得她今日有些……不同……
一側,老夫人卻氣得拍桌子,「你!眼下還未入宮侍奉,就恃寵生嬌,日後能有什麼好!」
老夫人忽然冒出這句話,侯夫人,世子夫人和楚洛都愣住。
老夫人惱道,「既生在建安侯府,你就是建安侯府的女兒!建安侯府眼下岌岌可危,你不趁著陛下尚對你有幾分意思,主動去求陛下入宮侍寢,好替府中好好著想!卻恃寵生嬌,連陛下都避!侯府怎麼生出你這麼個混賬東西!」
侯夫人連忙替老夫人緩背。
世子夫人掌心攥緊,喉間輕咽,微微垂眸。
「為什麼?」楚洛卻開口,口中依舊淡然平靜,「為什麼我在祖母眼中就是一件東西?」
「你!」她忽得這麼問,老夫人突然語塞。
但老夫人並不覺得是無力辯駁的語塞,而是覺得她頂撞,一時未反應過來。
「洛姐兒!」侯夫人以為聽錯。
世子夫人抬眸看她。
楚洛繼續上前,淡淡道,「是,楚洛在祖母眼中,在建安侯府,一直都只是一件東西,在每個人眼裡,都是一件不值一提的東西,卻應當為了建安侯府,什麼都做的東西,不是嗎?那我不想再做一件東西了,楚洛不會入宮侍奉,願侍奉青燈古佛!」
「你!」老夫人氣得喘著粗氣,「你……別以為你如今仗著有天子喜歡,只要你還在楚家一日,你就還是我楚家的女兒,你要覺得是,那你就還是我楚家的『一件東西』!」
老夫人話音未落,屋外腳步聲響起,「老夫人說得是,楚洛在楚家一日,就是你們楚家的『東西』……」
老夫人一愣,嚇得整個人僵住,從主位上滑倒,「陛……陛下……」
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都跪下不敢抬頭。
李徹臉色隱晦不定,已是難看到極致,聲音低沉道,「那從今日起,你們楚家沒有這件『東西』了,大監。」
大監連忙上前,「陛下。」
先前楚洛的話,似是字字句句都扎在他心底,有多痛心到極致,聲色便有多黯沉,「下旨,召建安侯府楚洛即日入宮侍寢;責令御史台,徹查建安侯府私通寧王一事;建安侯府長房,二房,三房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