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0章 少年執劍戰東皇
下一刻,荊星的身子陡然出現在山巔之上。
與他之前的模樣沒有半分變化。
仍舊是十一境修為。所有的所有。都跟他入佛國之前毫無差別。
這一次,一向淡定的佛主臉上終於露出了驚駭之色。
他很清楚這究竟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荊星剛剛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荊星從始至終都堅定的認為,自己走過的毎一步都是正確的選擇,每一步都未曾留下遺憾!現在的自己,就是荊星認為的最好的自己。
這種人,無量佛主從未見過。
進入無量佛國中的荊星竟然根本沒有陷入幻境,陷入極樂之中。
也就沒有破除幻境一說,直接以本我的形態出現在無量佛國之中。
什麽人最可怕?無欲無求的人最可怕。
荊星堅信,這一刻的自己就是最好的自己。這就是我想要的一切。
不留戀於過去。隻存在於現在。不畏懼未來。
而無量佛國的存在卻是針對有求之人而存在的,可以說對荊星沒有半分用處。
當荊星以真身出現在山巔的那一刻起,佛主就陷入了自我懷疑。
他的道,因荊星的出現,已經不再完滿。
就如同平靜的湖麵猛的墜入一顆石子一般,打破了平靜,掀起陣陣波瀾。
而這掀起的波瀾是重新歸於平靜,亦或是掀起滔天巨浪,徹底推翻原有的一切,還未可知。
此時此刻,身處於無量佛國中的荊星站在山巔。
迎麵吹來的清風是讓他最喜歡的清風。
高高掛在天空上的神陽微暖,想讓人就地躺下睡上他三天三夜。
目光所及之處,一切都是最完滿的模樣。
沒有一點讓人感到不適的地方。
可在荊星眼中,一切都顯得那麽虛假,如在夢中。
因為這世界中的一切,荊星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記憶中最美好的樣子。
不禁自嘲道:“這樣的世界。又有誰不喜歡呢?”
言語之間,跨步而出,下一刻,人已經出現在一片鳥語花香的山穀。
正在田中除草的暮晴看著突兀出現的荊星不禁一愣。
起身擦汗,燦爛笑道:“這位公子?來此作甚?”
荊星心中微涼,因為他在暮晴的眼中看不到一絲熟悉。
這就是師姐夢想中的樣子麽?當所有的一切都結束,解甲歸田,隱居山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隻求那心中最原始的一份初衷。
可夢想如此的她,又為何選擇抗起天下責任的路?
為何選擇了天下之劍?
以弱女子的身份欲抗起天下蒼生重任,將自己大半輩子的時光致力於修建山海長城之上?
又是什麽理由,讓她選擇走上這條路?
荊星若是找不到。就帶不走暮晴。
她需要一個理由!
荊星笑道:“想去隨我看看這天下麽?”
暮晴一愣,搖了搖頭笑道:“不了,這裏挺好的。”
荊星不甘心:“天下那麽大,世界如此精彩,既生而為人,機會擺在麵前,就真的不想去看看?”暮晴還是搖頭,卻道:“公子。這世上大多數的人都如同你這麽想的。”
“生而為人,想要去見識廣闊的世界。求財,求權,求想要的一切。”
“可當真正擁有了這一切後,回首望去,最在意的,往往是自己走出來的地方。”
“臨死前,他們會補去一切光鮮亮麗的外表,回歸夢開始的地方,就此老去,化為黃土。”
“這裏是起點,同樣也是終點。兜兜轉轉還是要回到這裏,那為何還要出去呢?”
荊星猛的愣住。
他明白了,暮晴並不是喜歡這種山間田園的生活。
她……她隻是無處可去麽?
荊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就這麽坐在了田間地頭上,抬頭仰天。
沙啞道:“師姐。你也曾對這天下失望過麽?哪怕是直到現在。以天下之道成帝,你仍舊是如此麽?”暮晴的身子一僵,笑道:“公子在說什麽?小女子聽不懂呢……”
荊星卻不曾理會,而是自顧自的道:“我也對這天下失望過。”
“從我知道荊家的遭遇開始,到山海關一事,再到大羅之劫。我曾安慰過自己。”
“再看看。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或許你看到的隻是不好的一麵,這一切都是巧合。”
“可換來的隻是一次又一次失望罷了。”
“可我還是走上了這條路,一路扛了過來。”
“我甚至沒法為自己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後來我才知道,這就是天下人真實的模樣,大難來臨之時第一時間想到的必然是自己,這是人性,無法被改變。”
“可萬事存在皆有緣由。為何天下人讓人失望至此,卻依舊存在呢?”
“原因無他。隻因你我皆為天下人。”
“總會有人去杠起責任,扛起蒼穹,做那撐天之人,哪怕這個時代沒有你我,還會有另一個暮晴,另一個荊星站出來,默默地抗下一切。”
“這就是天下人中的閃光點。”
“為何之前屢屢失望?是因為我將自己從天下人中摘了出去。”
“身處於光明之中向四周望去,周遭當然皆為黑暗。”
“可師姐。別忘了。你我皆為天下人。”
暮晴低頭望著手中的青苗,久久沉默,終是抬起頭,燦爛一笑道:“公子,你該走了。”
荊星起身微笑:“是該走了,還有其他人要去見!
“選擇權在你手中,這裏……我不會再來了。”
“而你,並不是我認識的暮晴……”
一步踏出,荊星已沒了蹤影。
而暮晴對於這一幕卻並不感到吃驚。
隻是望著湛藍的蒼穹喃喃著:“你我皆為天下人麽……”
懸崖瀑布之下,水汽蒸騰。
荊星坐在青石之上,翻看著一本厚重的冊子,嘴角時不時露出笑意。
不遠處,靴子上沾著泥濘,背著書筐的顧長歌一身書生打扮,來到了湖邊飲水。
卻見到在一旁翻書,麵帶笑意的荊星,不禁來了精神。
“這位兄台也愛看書?”
荊星笑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莫非兄台也是同道中人?”
顧長歌欣喜道:“正是。我平生最愛的便是看書,能學到許多道理。”
“正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這些年來雲遊天下。學到的道理遠比書中來的多。”
荊星笑道:“道理麽?你可知我是誰?”
顧長歌愕然:“不知兄台是……”
荊星笑著道:“天下第一聰明人便是再下,肚子裏的墨水若是全倒出來怕是比那滄海之水還要多上一瓢。”
顧長歌陡然來了興趣,眼睛大亮:“哦?天下第一聰明人?當真懂得那麽多道理?”
荊星:“我騙你作甚?”
顧長歌放下書筐:“那兄台可敢於我辯上一番?”
荊星笑道:“有何不可?我正巧有一問題,你且來看。”
荊星將手中的小本本遞給顧長歌去看。
顧長歌接過來,看的認真。
書中所寫,正是破廟遇虎妖之事。
書中,少年為救廟中的趕山人,打殺了虎妖。
虎妖臨死前問道:“為何人吃獸就可以。獸吃人就不行?”
“眾生皆平等。”
少年沒能回它,後來在山下,有人說,虎妖這是在詭辯。
人吃獸是為了飽腹。是為求存,所以無錯。
而虎妖吃人,是為了提高修為,並不是求存所必須。所以有錯,當殺。
顧長歌看的津津有味。
荊星淡淡道:“你覺得這人說的對麽?”
顧長歌道:我覺得不對。
荊星挑眉:“哦?為何不對?”
顧長歌笑道:“你又怎知那虎妖吃人不是為了求存?”
“或許山中有修為比虎妖還高的妖怪,威脅到了虎妖的存在,虎妖食人為求自保。”
”你又怎知那些趕山人獵獸而食是為了求存,而不是為了一飽口腹之欲?”
“這人的解釋太過片麵。”
荊星怔怔的望著顧長歌,同一個人,同一個問題,時隔五百載,卻給出了完全截然相反的兩個答案。”不由得笑道:“那你認為此問何解?少年做錯了麽?”
“亦或是那虎妖錯了?”
顧長歌笑道:“兩者都無錯。錯就錯在這虎妖技不如人,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點,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自古以來人妖殊途,人殺妖為常態。妖食人亦是如此。”
“就如同水總是往低處走一樣的自然規律。”
“人與妖相爭,本就站在對立麵上。少年站在人的立場上出手擊殺虎妖救人無錯。”
“而虎妖站在妖的立場上想要食人精進修為也無錯,隻不過技不如人被殺而已。”
“至於虎妖的最後一句詭辯,則是站在人的立場上問出的,所以少年會猶豫。”
“仁兄以為何解?”
荊星笑道:“人與妖相對,歸根結底不過是立場問題,兩者皆無錯。”
“決定對錯的是選擇站在什麽立場上麽?”
“解的好。”
“你之所在,真實屬於你自己的立場麽?”
“此刻的你,又跟那虎妖有什麽區別?”
顧長歌愣住,不禁退了兩步,原本平和恬靜的雙眼中劍意逐漸洶湧起來。
隨即苦笑道:“我本以為自心境已足夠堅定。可沒想到還是敗給了自己。”
“這世上,又哪兒來的完美無瑕?”
“無量佛國,完美無瑕,甚至完美的讓人知道它就是假的。可卻忍不住沉淪其中!“唉……麻煩師弟了。”
荊星笑了,他知道,顧長歌已經回來了。
眼前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師兄先出去吧,我再走兩趟。”
顧長歌麵色凝重道:”師弟萬分小心。我們你能拉的回來。”
“可你要是陷進去,沒人能救的了你。此刻你的身上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荊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心裏有數。”
說著一步踏出便沒了蹤影。
顧長歌飛身出了無量佛國,冷冷的看了佛主一眼,並未說話。
百裏崢和陌柔都焦急的等在外邊,見顧長歌成功回來,都狠狠的鬆了一口氣。
再看向暮晴,她還是站在田裏眺望遠空,沒人知道她何時會醒來。
荊星直奔著雲舒所在而去。
顧長歌的提醒荊星清楚,自己的身上的確出現了問題。
這個問題並不是進入無量佛國之後出現的,而是很早就出現了。
無量佛國完美無瑕,世人皆往極樂。
難倒自己的莊正之劍不是如此麽?
上承清,下鎮濁。
於這天地間畫出一條線。是為治世之道。
可此道不對。
荊星所追求的是天下無惡皆為善。